《乱世佳缘》WJM

77、077

　　半个月后，即1866年元宵之夜，在又一个相拥而眠的晚上，巴特在恩俏耳边低声说，他要离开蔓草庄园一段日子，为野鹰酋长及其部落出一份力。

　　恩俏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一下子坐了起来，费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刀削斧凿的容颜之下，到底安的是一颗怎样的心？

　　以前，他只是蔓草庄园的过客，一次次被逼离开，却死皮赖脸地回来，怎么赶都不走。如今，他已是蔓草庄园名正言顺的主人，本可以在这里过着富足快乐的生活，却在这时选择离开，去打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仗。

　　甚至还有可能会没命。

　　恩俏俯下身来，正对着他的盛世美颜，长发披散而下，撩拨着他的脸。巴特抬手捉住她的几缕直发，情不自禁地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嗯，葡萄酒的香气，准确地说，是家乡波尔多左岸赤霞珠葡萄那曼妙的黑醋栗香气。

　　躺下之前喝的酒太香，以至于现在仍然酒香撩人。巴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并顺势将恩俏抱在怀里。他公主抱地抱着她走下床，往壁炉边的蓝绿色软椅上一坐，两人顺势倒在了软椅上。

　　恩俏坐在了巴特的大腿上，俨然是他的一个玩物，他好像很喜欢这样。恩俏也不管，他喜欢就好，她也乐在其中，谁是谁的玩物还真不好说。

　　温馨又温暖，壁炉的火光营造出神秘浪漫的氛围。恩俏见蓝绿色软椅边的圆桌上还放着两人喝过的酒杯，一瓶1860年的酒庄酒还余有一半，就又倒了一些出来。两人握着高脚酒杯轻晃，酒杯碰撞的声音，就是秉烛夜谈的开始。

　　“你一个逃兵，好不容易从战场上逃出来，现在为什么又要重新上战场？印第安人就这么值得你为之一战吗？”恩俏非常担忧。战场，那是一个很多人有去无回的地方，她无法想象如果巴特不再回来，她的世界会坍塌成怎样。

　　巴特轻抿了一口葡萄酒，不知如何说起。看着火光下的女子如此俏丽动人，他知道应该与野鹰酋长及印第安人撇清关系，而与她在蔓草庄园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是他内心深处始终燃烧着一团火，如果勉强压抑着这么一团火，很有可能会把他的心烧出一个大窟窿。他很为自己本性里的某些东西恼火，例如容许杰夫留在蔓草庄园，例如帮助野鹰对抗白人的入侵。

　　他放下酒杯，轻轻捋着恩俏的黑发，苦笑一声，像是自嘲：“是啊，当年好不容易从战场上逃出来，如今没有人逼我，我却选择了上战场。我不乞求能得到你的理解，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

　　恩俏眨巴着黑眼睛，思考了几秒。她学着巴特的样子，轻轻晃了下杯子，低下头凑近杯子边沿嗅了嗅，感受扑鼻而来的馥郁芬芳。

　　她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村姑娘，没有人教导她如何拴住男人的心。但女性的本能告诉她，要想拴住巴特的心，就得理解他、支持他，反正无论他作出什么决定，都好像站在了历史正确的一边。

　　她不想像凯瑟琳那样，虽然跟前白人管家结为夫妻了，但两人貌合神离，彼此的心离得很远。她不想像跟杰夫那样，名义上是夫妻，但两人并没有共同的语言。

　　她想像现在这样，与爱人面对面交流，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哪怕没有名分。她要的，从来都不止是rou ti美好的交融，更有灵魂平等的交流。

　　等她从芬芳中轻抿一口葡萄酒，再抬起头来时，她目光坚定，黑眼睛里跳跃的光芒甚至比壁炉里的火焰还要赤烈。她放下酒杯，一头扎进巴特怀里，双手环抱着他，说：“我理解！因为你曾经失去过，所以你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

　　巴特一愣，忽然悟了。他根本没有去深究，但是恩俏想到了。她是那样的冰雪聪明，她可能是对的。

　　因为他曾经失去过本来属于他的布伦特城堡酒庄，所以他很理解野鹰以及这些印第安人失去本来属于他们的土地是什么滋味。就如同，因为你曾在雨中被淋得湿透，所以你想为其他人撑起一片晴天。

　　“那一年，你失去了所有，父母、妻子、亲人朋友和家。年少的你还没来得及辨清是与非、对与错、正义与邪恶，就一无所有。”恩俏紧紧搂着巴特，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耳听得坚实胸膛下强劲的心跳。

　　巴特伸手环抱着她，感受着这个女子的柔软与温暖，聆听着她接下来的讲述：

　　“如今，你从欧洲来到美洲，你从法兰西来到美利坚，你走遍了这个国度，认识了很多人，终于辨清是与非、对与错、正义与邪恶。所以，当你看到野鹰酋长他们步步退让仍被逼得无路可退，你的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一直在召唤着你：‘为正义而战吧，你是巴特·布伦特！’”

　　巴特低头看着怀里的这颗黑发脑袋，真想剖开来看看她里面是怎么想的。她怎么会有这么无穷无尽的想象力？但是，好像也没错。她只是说出了他没来得及深究的缘由，胸中那团燃烧的火，不正是召唤着他为正义而战吗？

　　他有点愕然地拍了拍怀里这颗可爱的小脑袋，为她的理解感到欣慰。果然，前年夏天第一眼见她时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是没错的，十几年的年龄代沟并不能妨碍他们灵魂的交流。

　　巴特为得一知己而高兴，又想起恩俏的身世，觉得其实两人同病相怜，于是接话道：“就像你，远离了你的家人、同胞，在完全不同的文化中长大，然而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你：‘回来吧，这里是你的根。’”

　　就像恩俏一语点中了巴特本质的原因，巴特也一语道破了恩俏心中的期盼。

　　是的，自始至终，一个声音始终在她心里呼唤着她。以前那声音很微弱，时隐时现；现在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还伴随着强烈的视觉冲击：龙飞凤舞的对联、烛光摇曳的灯笼、巧夺天工的窗花……

　　恩俏愣了两秒，随即笑得花开灿烂。原来，巴特一直清楚她心中的执念，甚至比她自己更清楚。这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幸运，心上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有此等幸福与幸运？

　　至少目前凯瑟琳没有，珍妮没有，康妮没有，琼丝也没有。

　　恩俏再一次坚信，肯定是她真正的家、她真正的祖辈，行善积德立大功，才庇佑着她这个天涯游子。她，毕竟不是无根的浮萍，任由命运之手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虽然恩俏仍然不敢想像，如果巴特不能从战场上回来，她的世界将会坍塌成怎样。但她想明白了这些事，理解了巴特的选择，还是忍痛支持他。

　　她抬头仰望着他，认真地说：“答应我，一定要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巴特轻轻一笑，俯下头轻轻吻了吻她丰润的红唇，心里爱死这个黑发女子了。他郑重地承诺：“我答应你。我还要带你去寻找你真正的家，我一定会回来的！”

　　壁炉的火熊熊燃烧着。窗外，蔓草庄园的深蓝色天宇广袤无限，十五的月亮，明亮、皎洁、神秘，世间的阴晴与圆缺，自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