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分日落》今潞

4、4%双强

　　九月中旬的江城，蝉鸣未歇。

　　空调依然开的十六度，空气里都是颜料的味道。三五成群的少年少女，围在画板前，七嘴八舌。

　　耳机里传来Oasis的Whatever，鼓点抒情，小提琴悠扬治愈。

　　If it’s wrong or right, it’s alright.

　　陈优摘下一只耳机，抬眼便看见满画室的热闹，还有神采飞扬的赵静瑜。

　　赵静瑜单手拽着她的粉色渔夫椅，坐到陈优的面前，嘴比脑子快：“游游，我跟你说，池霁的画，特别拉垮。我还以为他有多学霸呢，原来是个画渣，跟你比起来差远了。”

　　“哈？”陈优摘下另一只耳机，拢到一块儿，放进校服口袋里。

　　“你刚没看见？”

　　陈优只顾着看秦时的画了，压根没注意后排的池霁。

　　赵静瑜秒懂，望着斜前方空着的座位，故意压低了声音：“害，原来你在看秦时啊～”

　　陈优一脸无语。

　　赵静瑜机灵地着补：“的～画～”

　　“说真的，你应该去看下池霁的画，简直了。我要是有他那个文化成绩，还学什么美术啊。”

　　噢，听赵静瑜这么说，看来是个画渣。

　　围观的众人四散，只见池霁和周闻达的座位都空着。虽然主人都不在，但画板对比鲜明。

　　池霁的画板很新，很干净。

　　而秦时的画板则满是创作痕迹，边边角角都有铅粉和颜料。画板侧面的窄条，则用针管笔勾了线。

　　陈优走近了，才看出来，那是一座城市的写生。

　　长江大桥，横跨两岸，古楼坐落于山巅，电视塔在高楼大厦之间，依然显眼。

　　他未免也太闲了。这么画，不仅费时，还伤笔。放眼美高，也就他干得出来这事，不愧是装X达人。

　　陈优暗自腹诽，退后两步，看清了池霁的画。

　　是在中山公园给人画十块钱的肖像，都要被投诉诈骗的程度。也难怪赵静瑜吐槽，他这水平，是谁给的勇气，转学美术？

　　单论应试，以他目前的绘画水平，继续走文化生的路线才是明智之举。知名美院对专业课的要求很高，对文化课的要求很低，显然池霁的优势错位了。除非，他和自己一样，都以青大为目标。

　　青大美院，是全国美院中对文化分要求最高的大学，招生人数极少。

　　如果真是这样，她觉得，这个竞争对手，提前出局了。

　　她承认，画画这事讲天赋，有天赋的人会弯道超车，后来居上。她在曾秋莎的画里看到过天赋，但眼前的画。

　　没有。

　　焦躁了几日的心，在看到他画的这一刻，突然平静了。所有的安慰和鼓励，都不如亲眼看见“他也不过如此”更为有效。

　　陈优轻轻地勾起嘴角，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

　　渐渐地，细微的喜悦，层层迭代，像是涨潮一样，席卷而来。

　　陈优笑出了酒窝，连池霁进教室都没反应过来。

　　“不愧是池神，第一次作画，连陈优都忍不住驻足欣赏，流连忘返。”

　　只见周闻达这个戏精，看热闹不嫌事大，眯着眼睛，鼓掌称道。

　　池霁也不生气，他确实画得不好，调侃而已，不算事儿。

　　倒是陈优，莫名地义气上头：“周闻达，有没有人说过，你嘴好贱。”她还站在周闻达的椅子旁，说这话时，很是认真。

　　闻言，周闻达冷笑一声，往前迈了一大步。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距离极近，近到陈优都能看见周闻达鼻子上的黑头。

　　就在陈优和池霁双双抬手之时，周闻达突然往后退了一小步，上半身前倾，嬉皮笑脸：“略略略～”

　　陈优：……

　　池霁：……

　　这时，她觉得他们一定有共同的默契。

　　想打周闻达。

　　-

　　“飞哥回来了！”

　　教室顿时安静。

　　陈优不慌不忙地走回座位。

　　几个本在教室游荡的同学，迅速地跑回座位，像是洞察捕手行径的松鼠，敏捷灵巧。

　　许是又抽了根烟，胡飞声音有些嘶哑：“苏凛然，中气很足啊，回回都是你通风报信!”

　　“我在楼梯上，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怎么我一进来，就鸦雀无声，岁月静好了？是都画完了？”

　　画画这事，可快可慢。大笔一挥，十分钟能出图，认真刻画，三小时也不够用。

　　胡飞端着茶杯，踱着步子，绕着画室走了一圈。

　　所有的人都已经画完了，有两个顽固分子，又不在画室。

　　——秦时和曾秋莎。

　　秦时从小学画，是美术专业课里的学霸。每次专业课上到一半，他就回文化课教室睡觉。有传言，秦时家里是开画室的，他天天通宵画画，白天在学校里补觉。

　　曾秋莎则属于老天赏饭吃型，来凌岚美高才学的画画。她上手极快，每科都没有短板。各班专业老师看到她的画，都会不约而同地说，这就是某某美院最喜欢的类型。

　　这两人都不服管，胡飞也懒得管。毕竟两人专业分数长期稳定在年级前三名，技巧和天赋都有。

　　“我看你们都画完了，交画吧。想上厕所的，要打水的，都赶紧去。思雪，你把秦时和曾秋莎的画都带上来。”

　　画室里窸窸窣窣响起一片撕胶带的声音。

　　不过一刻钟，五十张色彩静物，整整齐齐地贴在黑板上。

　　胡飞铁眼无情，手起分落，一幅画只看三秒钟。到黑板中间时，他的马克笔停了下来，没给分。

　　“这幅没写名字的画是谁的？”

　　池霁忘记署名了，这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举了手，“是我的。”

　　胡飞接着问：“你唱歌怎么样？学过表演没？”

　　池霁不明所以，试探性地摇了摇头。

　　胡飞了然：“那完了，你确实只能走美术生的路了，勤还能补下拙。”

　　全班哄笑。

　　胡飞放下笔，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又问：“想要学好吗？”

　　池霁哪敢说不，只是点头。

　　这个专业老师未免也太喜欢互动了。

　　胡飞用手扶了扶眼镜：“那你等下认真看我示范。”

　　“切……”画室嘘声一片。

　　“谁在切，谁等下站后面。小池啊，你等下站到我旁边来。”

　　苏凛然大呼：“飞哥，你好偏心。”

　　“就你话多，等下就用你的颜料范画。”

　　苏凛然：……

　　众所周知，美术老师范画废颜料。一刷子下去，颜料能少三分之一。美高作业多，画材消耗大，日常是笔不小的开支。虽然一班的学生普遍家境殷实，但没人不心疼画材。

　　这是池霁第一次见色彩范画，课堂气氛和文化课老师讲题截然不同。

　　胡飞金句频出，跟讲段子似的。有人捧场，也有人不买账，直接怼胡飞，让他别讲废话，下午的专业课加时不付钱。

　　格外轻松活泼。

　　“小池啊，黑板上的画，你最喜欢谁的？”胡飞蘸蘸颜料，像是在拉家常。

　　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陈优。”她的画并不是最高分，但他一眼就能看见。

　　“啧啧～”赵静瑜挑眉，朝陈优使眼色。

　　陈优一脸淡定，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靠。她捡的她爸的钓鱼椅，椅背不高，坐起来并不舒适。

　　虽然他画得不怎么样，但还算有点品味。

　　“那行啊，下次上课，你就坐陈优后面。秦时的画，你一时半会儿还看不会，先多看看陈优怎么画的。她基本功扎实，特别是速写。”

　　陈优立即坐直了，脱口而出：“不行。”

　　胡飞也没停笔，蘸了一大坨颜料，往画板上甩去，“怎么不行了？你们女孩子啊，要大气一点，不就是被看看画吗？”

　　“谁喜欢被看，就让他坐谁后面呗。要不干脆就坐你跟前，你天天手把手教。”

　　当面呛声，不愧是陈优，勇啊。围观同学纷纷看向陈优。

　　苏凛然看着自己少了一半的颜料盒，含泪向陈优比了个赞。

　　胡飞轻哂，没说话。

　　她和胡飞有矛盾不是一两天的事，这也不是第一次公开呛胡飞。

　　赵静瑜知道她的性格，也知道那些旧怨，拉了下她的衣角，又给她使眼色。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池霁没想到胡飞会给他指定座位，更没想到陈优会直接拒绝。

　　他努力缓和气氛：“胡老师，我就坐现在的位置吧，挺好的。有不会的，我再问陈优。”

　　胡飞停下笔，弯腰，刷子在水桶里涮了几下，水声轻响，起身时，他问：“知道你为什么色彩总出不来高分吗？”

　　显然是在问陈优。色彩是她的短板。

　　这时，只听见哐当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往后门看去。

　　是秦时从后门回画室，撞倒了垃圾桶，易拉罐滚了一地。

　　有一个易拉罐甚至滚到了陈优的脚边，还是她最喜欢的可口可乐，红色瓶身。

　　陈优望向他。他还是那副冷淡面孔，像是有人欠了他八百万。

　　“秦时，今天你负责打扫画室。”

　　“嗯。”

　　-
　　这次色彩范画，是有史以来时间画得最久的。

　　从起型到调色，胡飞画得细致，显然是在照顾初学者池霁。关键步骤，也讲得仔细。平日里，他可没这么好的耐心，最常说的话是：画画是独立艺术，得靠自己揣摩。

　　这几年，他带过的学生里有不少拿到了校考合格证，但因为文化成绩太差，而与知名院校失之交臂。池霁转学过来时，校长专门交待他，说是池霁个好苗子，不学美术也能上 985大学。如果他能以零基础应届生的身份考上三大美院，学校宣传和生源质量又能再上一个台阶。

　　高二零基础学画，不算早，也不算太晚。

　　池霁的文化课优势明显，只要专心练习绘画，肯定有美院上。至于三大美院，则要看“三分”：勤奋、天分和缘分。在胡飞看来，能下定决心从省实验转学来学美术的学生，不缺勤奋。毕竟，省实验高中的一本率高达98%，中考考进省实验的学生都是佼佼者。

　　胡飞自然是关照池霁的：“池霁，你先去把你的画撕下来。”

　　众人都知道，这是要改池霁的画了。

　　有人小声感慨，学霸待遇果然不一般，第一节课就有飞哥亲自改画的待遇。不少人在一班待了一年，都没被改过画。

　　陈优就从没被胡飞改过画。她只当作没听见。

　　满黑板的画，红色的分数格外醒目。最高分是曾秋莎的90分，其次是秦时88分，而她的画拿了86分。

　　三科之中，她的速写成绩最好，长期稳居第一。她本是因为一幅风景油画，萌生对美术的兴趣，却因启蒙老师对她速写的夸奖，画着画着就将速写画成了优势科目。学画初期，她总画不好手部姿势。她把画册里的一百只手翻来覆去画了上百次，换来越来越高的速写分数。

　　她一直相信，多练习，一定会有成效。如果没有任何进步，那说明练习得还不够多。

　　直到六点四十，一班才下课。胡飞很少拖堂，拖堂四十分钟更是头一次。要想他加班教学，那是另外的价钱。

　　一班的学生有些不满，胡飞还没走，画室就吵吵嚷嚷声一片。

　　七点上晚自习，二十分钟只能在小卖部买汉堡凑合，还得洗笔、洗颜料盘。

　　“胡老师，今天可以七点半再上晚自习吗？洗完画具，就七点了，没时间吃饭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陈优带头协商。作为班长，她总是承担着和老师协商谈判的重任。比如，放假前，带头协商少布置一点作业，比如现在，争取晚一点上自习。

　　苏凛然喊得最大声，语气最诚恳，只差没流两行热泪：“飞哥，我们还在长身体，吃饭真的很重要。”

　　胡飞：“行啊，加张速写，换七点半上自习，怎么样？”

　　全班哀嚎声一片。

　　眼看着时间不够用，苏凛然带头冲出教室，抢占洗水池。男生们跑下楼，一步跳三四个台阶，像比赛似的争分夺秒。

　　周闻达和池霁落在后面，在楼梯转角处站定，经手机抽签后，一致决定吃小卖部的汉堡。

　　几个女生走在他们前面，见四周无人，才讲起八卦。

　　“我就说吧，秦时喜欢陈优。”
　　“你怎么知道？”
　　“你想啊，垃圾桶在后门好好的，从来没有人绊倒过，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去！细思极恐啊…”
　　“同学一年了，我发现秦时就喜欢陈优这种。越不把他当一回事，他越喜欢。两个人还都是学霸，这放小说里，就是双强的设定。”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好嗑。”

　　池霁：……

　　周闻达：可恶！重磅消息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