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六章 ...
-
凤嫔之的葬礼本来是举行得很低调,这也是凤嫔之本人的意思。
然而,因为睿帝的微服祭拜,而在朝中掀起一阵猜测和议论。
凤嫔之出殡前一日晚上,堇嬛正跪在垂头灵前,看着黑色的棺木上那个大大的“奠”字,心上痛成一片。然而,这几日却从未在人前流过一滴泪,只是始终郁郁的样子,冷静有度地处理各项事物。
这时灵堂的门被人推开,堇嬛转过身便看到顾乾领着一着黑色云纹的人走进来。那人同顾乾一般年纪,周身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目似深潭,闪着着矍铄的光,让人不敢轻易直视。五官算得上端正,透出些年轻时的俊朗儒雅。
“堇嬛,你先出去吧。这位……”顾乾叹口气,说到一半突然不知道怎么解释。
堇嬛却突然想起凤嫔之临终前唤的那个名字,心中清明。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正准备出去。
“你叫堇嬛?”睿帝看着和凤嫔之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忍不住开口问道。
堇嬛停下脚步,恭敬地颔首点头。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睿帝笑了笑,眼角叠起一些皱纹,使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分慈祥。
“嗯。”堇嬛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于是只轻轻地应了一声,站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睿帝微不可查地叹气,然后走近摆在灵堂的棺木,布满茧的手拂上棺盖,竟然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心中已是涌起了滔天巨浪,悔恨和伤痛,不舍和不甘。
十多年没见,没想到再见面却是如此光景。阴阳两隔,生死两茫茫。
“颦儿……颦儿……”睿帝低低地唤了两声,声音的柔情被夜风吹散,只留感伤,让听的人莫名伤身。
他将脸贴在棺木山,手掌在黑色泛着暗哑的微光的棺木上来回摩挲,轻柔细致,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脸庞。眼中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顺着脸上的沟壑濡湿了整张脸,换了个姿势将额头抵在棺木上,肩膀止不住地颤动。
堇嬛和顾乾并排站着,看着睿帝如此失态的样子,眼中有些泛酸。
顾乾别过脸,突然有些害怕看到睿帝此刻深情的样子。
这只会让他愧疚和自责,让他看到自己同这个人的差距。他此刻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凤嫔之可以这样无怨无悔地默默爱这个人十多年。
因为萧桓玄的爱比他想象的深的多,重的多。
没有因为分离而减退半分,没有因为时间而褪色丝毫。
顾乾突然也很想知道,当年他抛下她离开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皇位么?
“堇嬛啊,对不起……”顾乾突然低声说。
堇嬛将眼角的一点泪痕擦去,有些诧异地望向顾乾。他只是看着睿帝的身影,眼里划过一些堇嬛读不懂的情绪。
“父亲……”
睿帝此时已整理好仪容,脸上又恢复了刚来时的样子,缓步走过来:“堇嬛,可以陪我出去走走么?”
堇嬛抬眼看向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睿帝,此刻只是一个失落了挚爱的老人。他脸上落了笑意,眼里却藏满了深重的悲哀。
堇嬛侧过头,见顾乾也点头,便恭敬答道:“是。”
昏黄的灯光在白色的幡布映出那一跳一跳的火苗,连续了两三日的暴雨刚平息不久,空气中还残留着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带着些热气的微风并不能带来多少凉意,只是将荷清院里的荷香送到人鼻中,好歹有些神清气爽之感。
“荷花倒开得好。”睿帝走在前面,看着夜色掩映下那一池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绽放了的荷花。
白色粉色相互辉映,娉婷袅袅,亭亭玉立。碧色的叶托着白色粉色的花,时不时从中窜出一截鲜嫩的莲蓬。薄薄的月光如纱如烟地笼着一池馨香,如梦似幻。
月光下,荷塘边,香风里。
何其相似的场景,只是记忆中那人却永远回不来了。这是不是就叫做,物是人非?
“那时候你娘才十五六岁,在采莲蓬的船上浅浅笑起来的样子,比那一池新放的荷花还要招人喜爱。”睿帝仰头看着那半轮月亮,脸上写满怀念。
“娘从来没有同我说过她的过去,那时候,她应该是快乐的罢。”堇嬛看着那一池盛放的荷花,想起不久前还说过要陪她一起来看荷。
睿帝叹了口气,点点头,看向堇嬛:“是啊,快乐得不像话。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悲伤,整日整日笑得神采飞扬。”
堇嬛忍不住想象凤嫔之当年的样子,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原来娘的人生,曾经也那般美好灿烂过。
“堇嬛啊,你同你娘样子有七分相似,性子却似乎相差太远。”
隔了许久,睿帝突然感叹道。
堇嬛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睿帝却拍拍堇嬛的肩膀笑了笑:“你娘是很乐观的人。天真善良,温柔明媚,真正的水样的女子。”
“是啊。我娘……”
“你娘一定希望你过得好,所以你也不能太伤心了。死者已矣,只有你过得足够好,颦儿才会安心啊。”睿帝自顾自地走到前面,往院门外走去。
堇嬛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有些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的母亲穷尽一生爱的是这样一个人,至情至性,情深如斯。而关于更多她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葬礼结束之后,堇嬛便大病了一场。
大夫说是那日淋了大雨,受了寒气,而后又因为伤心压抑心中郁结积压成疾,因此才会病得如此严重。
她坐在凤嫔之的琴案前,摸着沾了零星几点血痕的琴身发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连日来堇嬛都是浑身乏力,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庞更是血色全无,大眼睛显得尤为黑亮突出。额上却因为炎热的天气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一头墨玉般的发丝只用一根发带简单的绑成一束侧搭在右边。原本水红色的唇,也是淡的近乎惨白。
白色的外衣罩在身上显得尤其的大,更衬得她形销骨立,瘦削不堪。
碧衣将药端进来,看着堇嬛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轻轻地将药摆在桌上,道:“小姐,先把药喝了吧。”
堇嬛闻声抬起头来,朝碧衣笑着点了点头,接过药碗便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药很苦,堇嬛忍不住皱了皱眉,喝完了将药碗递给碧衣,笑着道:“这药真苦,可以不喝了么?”
“小姐,良药苦口利于病,怎么能不喝呢。”碧衣嗔道,看着堇嬛强拉出来的笑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除了夫人刚过世那时流过眼泪外,小姐就再也没有哭过。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还总是强装出释然的样子,让人很是担心。
大夫说如果不能将心中的郁结之气释放出来,这病就算好了也总要落下病根。
碧衣端着药碗走出去时在心里长叹了口气,看着炎炎的烈日和空荡荡的荷清院一时眼睛发酸,冷不防的落下滴泪来。
有些晃神地往前走,没注意便撞上一个人。碧衣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朗清冷的脸,让她有些莫名的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
还不待她回过神来,顾乾冷声呵斥道:“碧衣,走路看着点。还不向九皇子赔罪。”
碧衣张着嘴,也不顾去捡打落在地上的托盘和药碗,连忙战战兢兢地跪下去:“九皇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
“起来吧,无妨。”萧纪央皱了皱眉,淡淡答道。
顾乾用眼神示意她起来,又道:“碧衣,小姐呢?九皇子特意来探望,还不带路。”
“啊,是。小姐在夫人房里呢,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嗯。”萧纪央点点头,跟着碧衣往凤嫔之的房间走。
堇嬛看到萧纪央的时候,惊讶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顾乾赶紧提醒她行礼:“堇嬛,九皇子在此,还不行礼。”
这才赶紧站起来屈膝到:“民女拜见九皇子。”
萧纪央却又蹙着眉,语气里有些不悦:“不用多礼。”
顾乾识相地领着碧衣离开,顺便带上门。走出房门时,望着里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怎么病成这样?没有请大夫来看过么?”萧纪央在堇嬛对面坐下,很温柔的语气。
刚进门时看到她病弱苍白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一阵抽痛。
“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只是风寒,没有大碍的。”堇嬛笑了笑,坐下来又问道:“你怎么会来?”
萧纪央听她说没有大碍,才有些放心,眉头也松下来:“只是刚好找顾相有些事情要处理,顺便过来看看。”
堇嬛点头。一时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两人都有些沉默。
院子里的蝉鸣此时异常聒噪,高温的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格照进房间,空气里氤氲的都是燥热。
“顾夫人的事,我听说了。堇嬛,节哀顺变。”萧纪央突然直视堇嬛眼睛说到,刚硬的五官轮廓有说不出的温柔,狭长的眼睛里参杂了疼惜和担忧。
堇嬛有些怔怔地看着他,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略低的声音突然让她鼻子很酸。
她看到萧纪央的眼里的柔光,很快又低下头:“嗯,我没事的。”
“伤心的话,就放声哭一哭,没关系的。”他说,站起身来走到堇嬛身侧,端起她的脸。她眼中已是积蓄了很多的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堇嬛有些慌乱地别过脸,自己假装坚强这么久却被他一眼看破。不小心眼中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对不起……我……”堇嬛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袖,肩膀微微颤抖。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坚强,好像真的就可以不那么伤心了。然而,此时此刻,那些被强压下来的情绪却如同卸闸的洪水一般从眼眶中冲出来,化成绵延不绝的泪水,染湿了他的衣袖,也浸透了他的心。
“没事了。要是你不开心,顾夫人一定也不会好过。”萧纪央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堇嬛的背,像是要平息她所有的悲伤。
知道么,在所有人面前我都能坚强下去,可以很平静很镇定。
可是唯有面对你的温柔,让我所有伪装的假面都逃无可逃。
只在你面前流下这么多的泪水,是因为知道只有你会温柔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