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歌行》夏小姽

11、第十一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糊的木格窗，将金黄色温柔地撒了满地的时候，荷清院那一池的碧色荷叶当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许多淡粉色的花骨朵，清新可爱。
　　五月初四，顾府的人都忙的有些晕头转向。明日堇姮出阁，所以今天要将嫁妆送去司马府，还要准备送亲宴，各种琐碎的小事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记得堇嬛的生日。
　　堇嬛习惯了早起，梳洗完毕后便在荷清院的小厨房中为凤嫔之熬药。
　　所以当碧衣擦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到厨房的时候，正好碰上堇嬛端着药往外走。
　　“小姐，我又起晚了，对不起……”碧衣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是我早起惯了。”堇嬛端着托盘往外走，很快又回过头来：“帮我看一下灶上给娘熬的小米粥。”
　　碧衣点点头往灶台边走，一边懊恼自己贪睡，一边又高兴碰上堇嬛这样的主子。笑着笑着又恍惚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记起今天是初四。本来打算起个大早，为堇嬛煮一碗长寿面的，结果自己居然忘记了。
　　她重重地将自己的小脑袋敲了好几下，才去烧火和面。
　　堇嬛端着药推开门的时候，凤嫔之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看书。今日她似乎状态不错，脸上有难得红晕。
　　“娘，先喝药吧。”堇嬛拿过凤嫔之手中的《诗经》，用勺子将药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吹凉了才喂给凤嫔之。
　　“嬛儿，生日快乐。”凤嫔之看着堇嬛微微弓下身子收拾药碗的身影道。
　　堇嬛端着药碗直起身子，笑了笑：“嗯。今天院子里的荷花已经有了许多花苞了，娘要去看看么？”
　　凤嫔之听了也很高兴，欣然同意：“好啊。已经好久没有看过荷花了似的……”
　　风吹过带过一些荷花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
　　“荷花大概很快就会盛开了，到时候我再陪娘来看吧。”堇嬛看着凤嫔之，突然觉得能够在一起闲坐着聊天的日子都是极奢侈的幸福了。
　　凤嫔之坐在揽翠亭看着那一池的花骨朵笑笑：“盛放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呢，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其实只是因为这世上还有舍不得的人，才觉得死亡时间很悲伤的事情。
　　“娘，你不要说这种话……”堇嬛垂下头去，羽睫盖住眼底的神色。
　　“好，我不说了。嬛儿，你答应娘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幸福，好不好？”凤嫔之摸了摸堇嬛的头，温柔道。
　　堇嬛点点头，强忍住的泪水还是顺着白皙细致的脸颊簌簌地滑落。
　　无论如何是个多么觉得的词啊，我们其实并不能在什么情况下都幸福。
　　碧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走出来时，看到堇嬛在揽翠亭便直接走了过去。
　　“小姐，生日快乐。”碧衣将长寿面放下，“生日一定要吃长寿面，这样才能福寿绵延啊。”
　　堇嬛擦掉脸上的泪痕，凑近闻了闻面，笑道：“好香啊，谢谢你，碧衣。”
　　碧衣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筷子递过去：“这是我应该做的……”
　　堇嬛和堇娆站在顾府大门口，看着被那些红漆的家具和彩礼堆满的大门，不禁感叹。之前看过礼单已经觉得很是让人惊叹了，如今写在纸上的那些东西一件件全变成实物更让人咋舌。
　　上好的梨木红漆家具，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各种稀有的玉石古玩，数之不尽满目琳琅。
　　“天哪，爹这是嫁女儿还是嫁嫁妆啊。”堇娆抓着堇嬛的手，看着那些东西叹道。
　　堇嬛轻笑出声：“自然是嫁女儿啊。莫非三姐这是也想嫁了？”
　　“去，死丫头，又乱说。”堇娆横她一眼。
　　“诶，我记得三姐过了中秋便十八了，再不找个良人可就迟了……啊，别挠我……”
　　“哼，我要是嫁不出去，就拉着你一起变成老姑娘信不信？”堇娆伸手去挠堇嬛的腰，惹得堇嬛左闪右闪地躲。
　　堇嬛一边后退一边笑答：“我信，我信……啊……”
　　这时两人都没注意到从大门口进来的那人，堇嬛一不小心就撞上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怪我没有看路。”来人三十岁上下的摸样，看起来很是憨厚：“对了，请问顾堇嬛小姐在吗？”
　　堇嬛和堇娆对视一眼：“我就是，有事吗？”
　　那人看了眼堇嬛有些不好意思，将一个用细细的红绳捆得很精致的纸包交给堇嬛：“这是我家爷要我给小姐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堇娆疑惑地看向堇嬛：“会是谁啊？打开看看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堇嬛摇摇头，看到纸上印着“张记”字样。
　　张记是樊中很有名的点心铺子，那里最有名的便是各色糕点。据说张记的老爷子曾经还给先皇做过糕点，远近驰名。
　　堇嬛拉开红绳，将纸一层层打开，顿时一阵桂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淡淡的幽幽的，带着些甜腻的气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哇，很好吃。张记果然名不虚传。”堇娆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到：“啊，会是谁啊，怎么知道你喜欢桂花糕……”
　　堇嬛也尝了一小块，顿时清幽的香味在口中融化，就像置身于金秋时节，身旁有淡黄色的花瓣缤纷飞舞，香味淡雅悠长。甜而不腻口感细腻，吃完后满嘴余香。
　　“不知道。”堇嬛朝堇娆摇摇头。
　　低头时，嘴角却勾出一个欣喜的弧度。
　　晚上是顾府特地为家族中人举行的送亲宴。顾氏一族根系发达，但大多在江南一带，所以出席的人并不是很多，只在顾府院中摆了几桌。
　　席间堇嬛安静地吃菜，时不时和堇娆说笑几声。众人觥筹交错，互相敬酒谈话笑言，气氛也算是其乐融融。
　　这时坐在主位旁边优雅的顾夫人突然站起来，朝席间张望一会儿道：“堇嬛，怎么不见你娘？”
　　堇嬛敛去脸上的笑意，放下筷子恭敬有礼地答道：“我娘身子不舒服，在房间卧床休息。”
　　“不舒服？她不是总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这次这样严重？”顾夫人脸上得体的笑容突然有些扭曲，语气里尽是嘲讽，目光锐利地直直盯着堇嬛。
　　“是。已经卧床好些天了。”堇嬛淡淡地回来，颔首敛眉没有看顾夫人。
　　顾夫人冷下脸来，“这是什么日子，这么多族人在这里，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地不出席。她是真的病重，还是只是不想看我嫁女儿，她自己心里清楚。”
　　这时席间交谈的众人也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顾乾此刻在书房和族长谈话，顾府也没人敢站出来劝阻顾夫人。
　　堇嬛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泛白，抬眼直视顾夫人：“大娘你误会了，我娘的确是身体不好。”
　　“堇嬛，你那是什么态度？如今这么没大没小了么，你恐怕是和你娘一样嫉妒吧，司马公子要娶我们堇姮，而不是你。”顾夫人冷笑着看着堇嬛，眼里全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听到这话脸色惨白的不只堇嬛，堇姮手中的筷子也应声而落。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堇嬛……”堇姮咬着唇，看着顾夫人。
　　“是啊，娘，别说了。三娘是真的病得很重，她没有这个意思。”堇娆走到顾夫人身边，小声地凑到她耳边：“这么多人在这儿呢，传出去可不好。”
　　顾夫人此刻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失体面，于是强笑两声，正准备作罢。
　　堇嬛突然站起来，勾起嘴角笑得有些惨然，看向顾夫人的目光里带着凛冽的寒意：“大娘，你怎么说我没关系，但是不要再为难我娘了。她已经时日无多，能不能……让她平静快乐地过完这段日子？”
　　说完便踏步离去，留给众人一个纤瘦的背影，带着些淡漠和哀伤。
　　席间的众人再也没有了品尝珍馐美食的兴致，都尴尬地坐立不安，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顿时浸透了顾夫人全身。争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也什么都没有失去。
　　就好像自己十多年来都是一个人在舞台上手舞足蹈，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
　　在她听到顾乾在梦里一遍一遍叫那个名字的时候，便将所有的不满和失落全部转化成了嫉妒加诸在另一个人身上，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获得快感似的。
　　顾夫人顿时定在原地，夜风吹过，她只觉得周身都透着冷意。
　　顾乾从她面前走过来，朝大家若无其事地笑笑：“顾某来迟，实在抱歉，请大家随意尽兴。”
　　他拍了拍顾夫人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然后就斟满酒杯，一直没说话。
　　堇嬛趴在桌子上，半合着眼睛听凤嫔之抚琴。
　　凤嫔之病重体弱，弹琴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但是抵不过堇嬛突然的坚持，于是静静地奏了几曲简单的小调。
　　“嬛儿，宴席结束了吗？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凤嫔之灵巧地挑动琴弦，问堇嬛。
　　堇嬛撑起下巴，眯着眼笑：“没有，我突然想娘了，就吃不下东西跑回来了。”
　　“是吗？真是个傻姑娘，都十七了，娘那时候已经怀了你了。”
　　“啊，真的呢。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嫁给爹了么……”堇嬛看着凤嫔之脸上的笑容突然沉寂下去，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娘？”
　　凤嫔之摇摇头，开口正要说话，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夜风灌进房间。

作者有话说

　　啊，终于把这章补上了。
太纠结了、
晚上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