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光黄[网球]》霜未

5、慕尼黑站(5)

　　傍晚时分，四周安静，阳台也无遮挡，三楼传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被人崇拜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秀外慧中”……这是什么形容？
　　归奕宸不禁想笑。
　　然而紧接着，他就听到简心以五体投地的语气咏叹：“King of the world！”
　　归奕宸差点被凉茶呛到。
　　他立刻捂嘴，压下咳嗽，唯恐被楼上的简心察觉。
　　听墙脚已经不好，听的内容还是别人在夸奖自己如何优秀，归奕宸有点不好意思。
　　他往卧室看，见简宏还没结束，无奈，只好继续厚脸皮地听下去。

　　*

　　三楼。
　　哪怕七年后的今天，回忆起那场比赛，简心仍然心驰神往。
　　“他那场对手很强的，如果论单项，归奕宸的发球不如他凶猛，回球不如他势大力沉，移动速度也不如他快。赛前预测，普遍不看好归奕宸。但那场比赛，从头到尾，归奕宸都牢牢控制着对手。他好像有魔法一样，球到了他手里，神出鬼没。底线对攻的时候忽然放短，明明要放小球，忽然打成穿越。就好像他的球拍上系着一条线，对手成了牵线木偶，被他牵着满场飞奔就是打不着球。而他这边，对手的回球却都在他预判之内，打得又从容又沉稳。我以前从来都没有看过那样的比赛。”
　　因为那场比赛，简心看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新世界。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网球还可以这么打，原来网球的赛场，并不是一个被身高、肌肉或年龄绝对主宰的世界。你还可以依靠落点、依靠控制、依靠战术，来上演以弱胜强的精彩逆袭。
　　“到现在我都记得，决胜局，归奕宸走向球场的样子。他握着球拍，就像国王握着宝剑。他会让你无比坚信，只要球拍在手，他就会赢，哪怕不是现在，也总会有赢的机会。任何人，哪怕个子矮、力量差、年龄大，也都会有赢的机会。网球的世界，没有不可能。”
　　“我觉得，这才是网球真正的魅力所在。”
　　无论现今星光是否已然黯淡，在她心中，曾经的王者，永不谢幕。

　　简心双肘支在椅背上，捧着腮帮，微仰起头，双眸亮晶晶的，像倒映着星光。
　　庄凯诗背靠栏杆坐在地上，手搭在腰间松弛悬着的弹力带上，听得入神。
　　即使没有看过那场比赛的人，也很难不被简心话语中的热忱所打动。
　　“我现在知道你的打法怎么来的了。”庄凯诗感慨。
　　简心哈哈笑，承认说：“唉，影响我一生的男人。”

　　*

　　在两个女孩子的笑声里，归奕宸静静立着，目光落到楼下。
　　院中的绣球树，去年买下房子时就在。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每天来来去去，竟从没发现，原来这些花儿，如此温柔。
　　这些年他打过的比赛数以千计，早已忘记第一次打进大满贯的自己是何模样。然而此刻，简心极富感染力的描述，让当年那个少年又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27岁的他，穿越了岁月，站在深蓝色的球场边，注视着场上那个还不到20岁的少年。
　　这是他的首次大满贯之旅，初出茅庐，轻装上阵，毫无负担，不设限，不怕输。
　　少年的力量和技术未臻完美，却有少年人特有的锐气、热血和激情，浑身上下燃烧着无畏。
　　这么一看，赢下比赛后他举起球拍振臂欢呼的模样，是有点像战场上举剑呐喊的国王。
　　那真是一段无比美好的岁月。
　　单纯地享受网球带来的快乐，而不必顾虑其它。
　　归奕宸不觉牵起嘴角。

　　可是，现在的你，还敢吗？
　　扪心自问：已经背负无数的荣誉、成就、名利，已经成为要被后浪赶超的前辈的你，还敢这样无畏吗？

　　楼上的话题转到明天的日程，两个女孩子在商量，有没有时间去俱乐部练球。
　　归奕宸又等了一会，等到简宏放下手机，他才回房间。
　　简宏说：“主任问起你，听说你身体恢复了，他也很高兴。”
　　归奕宸放下茶杯，“麻烦您替我谢谢主任。”
　　他知道无论是主任、总教练、还是简宏，期望听到的回答都不仅是“谢”字。
　　“简教，”他诚恳说：“刚才您的话，我都听进心里了，很感谢您，也感谢中心和队里对我的信任。”
　　简宏神色紧绷，大约生怕他下一句来个“但是”。
　　归奕宸：“您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好好好！”简宏松了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一半心了。”
　　“简教，”归奕宸结束这个话题，提起另一件事，“您进国家队，简心怎么办？找到新教练了吗？”
　　“简心你不用操心，”简宏大手一挥，“好好考虑你自己的事情。”

　　以归奕宸对他的了解，简宏肯定一心扑在国家队的事情上，他很怀疑简宏能否抽出时间安顿好简心。
　　回到自己房间，他思索片刻，坐到电脑前，打开WTA官网。
　　WTA官网可查询所有在役女球员的详细数据，包括排名、教练、对战记录等。
　　他在球员搜索栏输入“xin jian（简心）”，回车。

　　*

　　此时，三楼的阳台上，庄凯诗也在问简心同样的问题，“新教练有进展吗？”
　　“别提了。”简心叹气，“我问了所有我认识的教练，全都回绝了。”
　　简心的经济状况虽然比庄凯诗略好一些，目前也依然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为了供她打球，前些年家里已经卖掉一套房子，一家人只能挤在爷爷的老破小里。简心实在不愿意为了请教练再伸手跟家里要一大笔钱，提出以自己的奖金提成作为教练薪酬，奈何她奖金不高，几位教练都不满意。
　　当然，也有教练愿意和低排名球员合作，不介意薪酬暂时较低。但球员找寻教练，通常不靠公开招聘，而是一对一联系或熟人介绍，简心作为新人，认识的教练寥寥，想广撒网都做不到。
　　庄凯诗想了一圈，她认识的教练里也没有合适的——要有合适的，她哪至于孤军奋战至今。“你爸爸在国内很有人脉啊，没有介绍几个吗？”
　　“唉，他呀，爱讲原则，又不爱麻烦人。他现在进了国家队，更不好开这个口了。国内的圈子就那么大，现在他跟人家开了口，以后如果人托人求上他，让自己的队员进国家队，或者让他给点照顾，他就没法拒绝。”
　　虽然唉声叹气，简心却没有抱怨的意思，还挺乐观地说：“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就一个人打呗。”
　　庄凯诗：“没有教练很难在WTA立足。你才19，职业生涯刚起步，如果这时候没做好职业规划，没打好团队基础，从起跑线就输掉，以后会越来越难。不要像我，蹉跎到25还打不进WTA。”
　　对球员来说，团队的作用至关重要。你不用担心技术上的缺陷没人指导，不用担心因为疲劳作战而受伤，不用担心没时间分析对手的弱点，更不用担心因为忙着比赛错过下一场的报名时限而失去参赛机会。当其他球员还在预订机票、打电话找陪练的时候，你已经专注地投入训练了。团队成员会齐心协力帮你提高排名，逐步从ITF的赛事突围而出，去征战更高级别的WTA赛事，赚取更多的积分和奖金。
　　反之，如果仅靠单打独斗，球员想要从千军万马中突围，可以说困难重重，事倍功半。许多人在ITF赛事中徘徊多年，到退役也没打进过WTA。
　　这些道理，简心当然清楚。
　　她发愁地捧着有点婴儿肥的脸蛋，苦中作乐地说：“凯诗，要不我们这站拿个双打冠军吧，说不定就被哪位伯乐相中了。”
　　庄凯诗轻松点头：“好哇。”
　　然后站起身收起弹力带，貌似随意地说：“但是，友情提醒一下，我们这对组合，连决赛都还没进过喔！”
　　简心：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