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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迁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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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六月二十一日,西北传来战败的消息。
易安侯战死沙场,其子,一个重伤病危,一个强撑着父丧的意志带着残兵退守龙首关。
这是剑指京都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以这么说,历朝历代但凡打到这里的,最后都会坐上那最高位。
其意,不言而喻。
而京都之中,上下都乱成了一锅粥。
最后的和平假面,被彻底撕破。
这个动摇了根本的帝国,在无数战士的热血之下,迎来了最后的夕阳。
勤政殿内,颓然的新帝正自嘲地看着下首的百官。国破家亡之际,这些人也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难怪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欧阳景的嘲讽或许不只是针对这些人,或许还有那早已去了的先帝,甚至自己。
这种登高之后的无力感,让这个刚刚上位的帝王意识到——一个圣明的君主对于家国的重要性。
但凡有机会,欧阳景下定决心,坚决不步渣爹的后尘,然后开创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太平盛世。
届时万国来朝,山川异域,天下大同。
他,还有机会吗?
年轻的帝王身着耀眼的明黄,其上的刺绣金鳞恨不得直冲云霄,极度的繁华之下是无尽的奢靡与虚无。
得来得去空一场,人间数载犹如大梦浮云……
帝王自省颓然,下面的百官亦然,只不过更多的人是在想自己的归处与家族。
就在万籁俱寂之际,一阵梦醒的宣传自陛阶之下传来:“大长公主前来觐见。”
这位历经数朝的大长公主,今时今日,便是气力不接,抬也让人抬着上了大殿。
就像是这个帝国最后的脊梁,哪怕到最后一刻,只要她还活着,就不能轻易倒下。
繁复的礼制衣衫之下,是这名老妪最后的枯败,已经瘦弱蜡黄的脸宣示着她不堪重负的一切。
强弩之末,真正的强弩之末。
甚至说,如果不是这一场兵败,这位已经行就将木的大长公主早就该安然离去了。
她不放心啊,她不放心啊!
她想看到这个被她护持了大半辈子的王朝能再延续数百年,传至千世万世,惠及……万民。
可她再也做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
今天,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先例,就由她来担吧!
“陛下!”气若游丝的大长公主眼神坚定地看着辉煌之上的新帝,只是一声陛下就让欧阳景原先躁动的内心霎时平静了下来。
她微微抬手,示意他原要起身的动作停下,只需安然坐着就好了。
欧阳景如是照做。
其实,目光浑浊的大长公主躺坐在銮轿上早已辨不清上首之人的面庞模样,她只能依稀看到其衣着上闪耀的金丝银线的光辉。一个囫囵的轮廓,一个需要她一直追随的象征。
她是帝国的帝姬对吗?
为家国付出一生,为这一世的荣耀赔上所有也是应该的对吗?
此刻,没有人能回答她。
功过是非,只能留给传世之人来评说了。
只见她淡然地看着上首笑了笑,就像是询问小辈安然饭否般,将心里反复练习许久的话语说了出来,哪怕历经三朝,她的语气却仍有些颤抖:“陛下,迁都吧!”
她缓了缓,似是更坚定了:“去汴州或扬州,去江水之南,寻一片生机。”
迁都遁逃是千古都会被挑剔的罪,而满朝文武竟只让她一个妇人担了。
尚且年轻的帝王在听到大长公主犹如劝慰自家幼儿般的和蔼语气,一副不怕,天塌下来,有我们大人顶着,如此庇护坦然之态,让这位自幼缺爱的帝王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就连一句简单的“姑母”,他竟不能再发出声。
帝王泣泪,满朝告罪。
而原定要在今日提出迁都的一众天子党们,也如实闭嘴,对这位英勇坚毅的大长公主,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这就是传说中的,‘忧国忧民’啊~
迁都的风口一传出,宋清便只是安然地点了点头。
绿棠看着花园里淡定如真佛的夫人,真是万般不解。
天底下究竟还会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如此这般淡定的夫人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恐怕没有了吧!
跟夫人久了,绿棠自己都有一种自己其实不是来做丫鬟的,是来隐世庵堂修道渡劫的。
她家的夫人是真仙人,然后自己就是仙人坐下的陪侍道童。
实在是……太淡定了吧!
宋清今日穿着一身朴素的棉服麻衣,简单着装,而后认真侍弄花草。经过几个月的熏陶,宋清觉得她的文学素养以及艺术审美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长。
修剪花枝,去掉迂腐,减轻沉重,让花朵的养料得到充分利用,然后再把不好的花朵,萎靡的残花都通通去除。枝头报香,万绿丛中几抹红。
自然大方,都淡雅舒适。
真是看花如看人,花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不得不说,宋清对这位大长公主是越来越钦佩了。
恍惚间,她想起了凉州真相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几日后,她从大长公主的小门处见到了这位大长公主。
或许是为了她的人身安全,在事发后,仆妇们将她曾来过的消息告知了她,大长公主会意其理,暗中接见了她。
并且详细地询问她,她知晓真相的经过,其实压根就没什么经过。这事儿,有心人一查便知——他们这些人输在了哪里?!
或许就是输在了登高居位,灯下黑渐多,一叶障目罢了。
听完她的话后,这位老妪深深不语,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最后,只是警告她,这事儿不足为外人道。事情已经揭露了,要是再把她牵扯其中,恐怕就只会留下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宋清当时也只是笑笑不语,没有回答,只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做事情从来不靠莽劲,但凡是需要她下裁夺的不是在心中思虑百遍,便是早已算好退路。
没人能让她死,除非她自己想死。
但这一次,她不会了。
就在她最后要告别这辉煌显赫的大长公主府的时候,这位即使年迈但仍威势十足的老人放软了姿态,似是在托付与恳求:“婉儿性子通直不省,很容易一条道走到黑,认死理。她……鲜少听得进谁的话,我算一个,而后……便是你了。”
宋清将即将迈过门槛的步子收回,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也不愿看到她的软弱,就当是对这个风烛残年仍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勇士的一点敬意。
身后的声音似是笑了笑,而后继续:“……你可能不知道,你和我很像,嗯!年轻的时候……往后,但凡若你力所能及,老身以祖母之心,恳求你,多照看婉儿一二。她这一生,我惟愿她安康喜乐。”
宋清很不喜欢这种所谓的临终托孤,像是终极版的道德绑架。
还是不得不接受的那种!
她除了前段时间借大长公主之势狐假虎威了一下,也没再受她们什么恩惠了。
帮,当然她力所能及,自然会拉一把。
可这种任务式的护卫,还不定时间,那还是算了。
一码归一码,欠了的人情她自当归还,其他的,那就以后再说……
宋清没回头,只缓缓开口,回复道:“吴家是个好去处,吴家人目前看着也很不错,前不久我刚刚去了一趟易安侯府,她过得很不错。”
意思就是,她应该把照顾好宋婉的希望投放在吴家,而不是她。
后面没再开口,宋清便径直离开了。
看着宋清远去的身影,大长公主似乎有些眷恋:“你说,她是不是和我很像?”
她在问她身旁的老嬷嬷。
老嬷嬷的目光一直都在大长公主身上,她目露担忧她的所有。
其实老嬷嬷并没有觉得多像,这位年轻人比大长公主还多了几分坦然与恣意。
那是身为国朝公主最不能拥有的品格。
或许说,这是大长公主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心向往之,力所不及。
身为帝姬,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没人能说明其中的具体得失,只是,当人行将就木,朝不保夕的时候,还是会有些遗憾吧!
老嬷嬷违心开口:“是有些相像。”
大长公主失神地点点头,嘴里还喃喃道:“是有些像的……”
自朝堂之上的风波过去,京都的权贵就已经开始动身南下了。
虽然具体得位置还没有定下来,但在江南应该是差不离了的。
早去还能早点寻摸着些好位置,田啊地啊,宅院啊,都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去细细盘算的。
李宅的众人也开始活动了起来。
这日晚,李教循踏月而归,也开始同她说起了这事儿。
“圣上是在汴州与扬州之间游移,汴州就在江下,临近江边,扬州还在其下,从位置上说扬州更为稳妥。”
定都是大事,稍有不慎,很可能这个南都也没了。
汴州太危险,扬州太安逸,看上去是蛮难的。
李教循见榻上美人一脸淡定,似乎他刚才说的只是随口之言,他还再问了一边:“你可听见?”
“听到啦!”她的目光还在书册上。
啧~这繁体字真烦,每次看书认字宋清都觉得自己是在文艺复兴。
半文盲,真是个切实的评价。
她的目光幽幽从书册上挪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之人:“我们南下是去享乐的吗?”
宋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记反问。
李教循犹如醍醐灌顶。
不论是汴州还是扬州,哪里就有真正安全的地方?迁都是缓计,他们的规划里是总有一天重返京都,重振家国。
既如此,何不待在令自己如锥刺股的汴州,如此,才能更有斗志些。
安乐窝里颓靡人,销金窟中不渡红尘。
他们总有一天是要回来的,总有一天!!
想同关节后,某人猛地在她脸上给了一记肯定:“你简直就是我的诸葛孔明,得你之幸,三世犹喜。”
宋清也毫不忸怩地摁住他的后脖颈,将人定在自己面前,眼神拉丝地吻住了他的唇:“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