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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家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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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通关节后,某人不免有些失语。
忽闻其事,自当是震惊的。更令人受挫的,是少年的自尊心。
明明一切都朝着理想的状态前进,忽然有人告诉你,你自作聪明了,是会让人难受的。
可现在,并没有时间让人多想。
他们能做的,便是扯起大旗,撕破北戎的谋划,让有识之士尽数投入到这一场对阵之中。
宋清有些担忧他的状态,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不必多想,她也是摸爬滚打多年才练成这样的。
她所谓的‘聪慧’与‘机智’,更多的是前世带给她的经验。
这有什么可比性呢!
是人终究都会成长的,假以时日,他未尝不会成为云朝的肱骨,这个时代的大能。
话几次落在嘴边,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或许,是时机不对吧……
李教循感受到她担忧的目光,也来不及问为什么她能收到这些消息,他的夫人向来是机敏聪慧的,当务之急是先与四皇子陈明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直达天听,令朝野重视起来。
他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而后,便疾步离开了。
望着少年挺拔的脊梁,不知为何,宋清觉得自己又多了一分信心。
四皇子府。
书房内的众人是一阵死寂。
上座之人面冠如玉,一身月白圆领袍寻常打扮却气势不凡。这就是传闻中不受宠的四皇子——欧阳景。
饶是其生母身份再低微,天家中人那股睥睨天下的姿态却是与生俱来的。
李教循匆匆离去又匆匆归来,这一来一往间,就给了众人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在座的除了李教循之外,还有几位四皇子的幕僚,此外,略有头有脸些的当属礼部侍郎的嫡子姚川久与工部侍郎的嫡次子陆望。
他们二位都是四皇子的伴读,自幼便跟在四皇子身边,明晃晃的四皇子党。
其实还有点可怜,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代表他们本人的立场,所做之事与家族无关。
这个像草台班子一样的‘智囊团’就很潦草地成立了。
最近随着太子与三皇子的作死,更多的人倒向了四皇子这边。但真正的权贵,那些大家族是不会轻易表明立场的。
更多的人,还是在观望与等待。
“伯羽所言属实?”四皇子发问。
伯羽,李教循的字。
欧阳景的疑问让众人的视线开始回转,逐渐锁定到李教循的身上。
今日他穿了一身褚色的绣云暗纹长袍,少年风姿朗朗,暗色的衣衫平添了几分沉稳。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是慌的。这言论,若是假的顶多是他们多想了,可若是真的,‘风雨飘摇’四字不足以表明云朝的现状。
但他的妻子从不会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根据他对她的了解,这结果定是她证循出来的。
李教循起身作揖,郑重其事道:“是真是假,一探便知,北戎虎视眈眈对云朝别有用心,他们筹备多年,如此大的动作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无。只是,北境天高地阔,往返皆需时间,等到消息传来,又是耽误了一些时间。就算为了万无一失,也该上达天听,让下属军镇都提防起来。尤其以凉州为重!”此言牵涉过多,且他也不愿让他的妻子牵扯到这深潭之中,话语折中,隐匿了她的痕迹。话说到后面,整个人的语气都冷肃了起来。
稍年长的姚川久听完后沉吟了片刻,道:“伯羽所言在理,若是细细想来,这一行的所有事,都未免太过顺利了。若是北戎真的游刃其中,那他们所图甚巨啊。”
如此,便不得不防了。
自凉州事变后,朝堂风声鹤唳,这两位伴读的家里也是对牵扯其中的太子与三皇子忧心忡忡。渐渐地,他们便有了投向四皇子的苗头。
姚久川提议:“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是上达天听,四皇子也不能就此上言,空口无凭,到时候未免不会被人攻讦。”思索片刻后,他继续道:“我与二郎回家探探口风,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人多力量大,到时候四皇子也有些助益。”
陆望在家里行二,是谓二郎。
姚久川此言便是将家里人都拖下水了,看来,姚家与陆家早有投诚之意。
四皇子微微点头,脸上仍是肃穆的神情:“要快!”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北族蛮人越境,若是假的顶多被申斥几句,可若是真的……
后果不堪设想!
简单商量了片刻,下面的人便陆续离开,去着手自己的任务。
李教循看四皇子如此态度,心里的紧张也逐渐消弭了。如此主上,云朝就还有希望啊~
正当他要踏步离开之际,四皇子道了声:“伯羽留步。”
李教循停住了想要赶紧回家的步伐,告别众人后,独留在书房之中。
屏退左右后,四皇子看了下首之人一眼,宽慰道:“伯羽莫紧张,我就是有些困扰想请伯羽给我解解惑。”
“殿下言重了,在下定知无不言!”
“是何人告诫你此事的?”
不想让妻子牵涉其中的懂事夫君·李某人:“……”
欧阳景看李教循这一副不可说的憋屈样,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开口解释:“伯羽中途只匆匆归家了一次,下面来寻你的,还是顶着夫人的由头,这不是什么秘密吧!”
若是别人,还有可能是去中途见了别人。但这李伯羽他是知道的,最近动不动归家休憩,颇有一副内妻如虎的惧内之势。
除了他夫人,真是想不通谁会让他这么紧张。
所以,这不难猜!
李某人:我知道这不难猜,但也没想到您直接戳穿啊!
没见到别人都忍住没问了吗?
这事儿就是朝堂中人轻易都落不得一点好,若是让被人知道了搅弄风云的人里有一女子,无论事件真伪,该女子都会被作为攻讦的对象。
他就是担心这个。
四皇子见他面色沉沉,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与伯羽一见如故,宋家那位自然也是我的弟妹。”
李某人:?怎么自然的?
“是这样,我信弟妹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弟妹有渠道能收到消息,就想让弟妹帮个忙,直接将证据予我,我将证据与奏表一起呈上。放心,期间我绝不会轻易透露弟妹的任何消息。”话音一沉,“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最后一句才是他真正的意图,李教循知道他的意思,但一口一个弟妹听着,就是浑身不得劲。
李某人木着脸,回复道:“明白!但请殿下今后慎言。”什么弟妹不弟妹的,他听着都别扭。
四皇子颇有意趣地看着李教循这与以往略有生气的模样,啧啧啧~真是少见啊!原来这木头遇到弟妹才会活过来啊~
往日少年老成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中次子年纪最上呢。
真是一物降一物。
在四皇子殷勤又戏谑的目光下,李教循瘫着一张脸离开了四皇子府。
夕照茫雪,宋清刚把手边的事安排完,便看到李教循携寒而归。
此事正值落日,橙黄的艳渲染了半边天,天际的最远,便隐隐落着一颗格外诱人的鸡蛋黄。
天空繁复多姿,倒是映衬了这入目的苍白,给单调的冬送了一副鲜妍的画卷。
时下的男子多爱敷面,更有甚爱颜色的,对脸下的功夫不输当朝女子。
可眼前的这人却冷肃寒面得多,别说敷粉,就是冬日防皲裂的手油都不爱用。若不是她说他手裂了的话容易刮着自己,恐怕他是不会主动用的。
明明是个文人,却硬气得很。
谈不上什么风骨,宋清只觉得这个人就是单纯的犟,八头牛都扳不回他的心思。
看到他回来,她便早早停下手中的笔,起身望向他。
少女姿态柔美,身姿绰约,稍稍站立,一副婷婷袅娜的静娴美好扑面而来。
她今天没有特意着装,身上套着的,只是非常简单的桃红淡粉裙装,面上都没有粉脂,可他一眼便被吸引住了,当下只觉得更胜春日昭昭。
她想上前,却被他抬手止住了:“我周遭寒凉,莫过来。”
宋清脸上淡淡,弯弯的眸暴露了她的雀跃,她是开心的。
时刻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是无比甜蜜的。
某人好一阵儿忙碌,散去了一身的凉意后,才大步朝她走来,一揽入怀。
他们好像常常拥抱,刚开始下人看到了还会回避躲着些,看得多了,倒也对眼前的画面习以为常了。
其他人都习惯了,当事人却没这么觉得。
李教循好一阵磨蹭,才舍得放开怀里的卿卿。
他拉着她的手,好一顿审视,从上到下:“奇怪,明明才分开了一会儿,只觉得夫人更美了。”
“噗嗤”一声,宋清笑出声来。
下人们识趣散去,李教循狠狠地嘬了她一下,这才将四皇子的态度以及后续的事情说了出来。
宋清就这么坐在他的腿上,依靠在他温暖的胸膛处,听着男子幽幽的嗓音,宋清自问,她非常喜欢这样的生活。
且,她想留住这样快乐甜蜜的日子。
“东西我准备好了,你随时都可拿走。”随后,她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他抚着她松散的髻,替她将簪子紧了紧,“不必担忧,他们自当有一派规矩。”既为上臣,社稷风雨欲来之时,自当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文死谏,武死战。
无需多言。
宋清抬眼望了一下他,二人四目相对:“若是……没能有个好结果,你会跟我寻个安生地方,然后关起门来过日子吗?”
她眸中清冽,理智异常,是真心索问的。
他给了她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山河破碎,哪里还有什么安生地方呢?”
所以,他所言的‘他们’,那些应当为这个社稷抛头颅洒热血的人里,也包括了他自己。
他无比热爱他的家国,就像曾经的她一样。可……她的家国已经故园远去了。
想要她对这个朝代有犹如前世的热衷,她是做不到的。甚至,对于这个时代的众人,她都是极其冷漠的。
自她来到这儿后对她尽心尽力的绿棠,以姐妹相待的宋婉,甚至待她如亲女的李母,她都是很有距离地与她们相处。
只有他……是她的例外。
她对他的防备与自持早在他一声声甜蜜的夫人、卿卿里消弭了。
一个真心热血的少年郎,一个不擅言爱却每每会发自内心倾吐爱意的夫君是这个时代与她最大的连接。
她想,如果非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一个理论支撑的话——那就是,她愿意把他的家国当做自己的家国。
毕竟,夫妇一体不是?
这一次,她一定会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