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雾诞下的反派之书》引灯归途

4、剥夺 （四）

　　遗址外歧鲸湖岸边的芦苇，结着白茫茫的成熟的絮。在成熟与秋韵中醒醉又溺毙于严冬，在它们不理解的世界里换得别人多愁，白茫茫的苇海印着天上散漫的霞光，如钻石般迷人又转瞬变成骷髅。
　　苇花纷飞中栀尾说，上一世杀了我们的人，一定要等着她回去索命。
　　冤冤相报何时了，当然要报也随她。
　　我望着晚霞弥漫的天幕发呆，没有说话。
　　它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从未有过那么大的吸血鬼漆黑的羽翼披了一层镀金般的霞光。太阳在它身后形成一圈光彩夺目的光环，那獠牙上残粘着的血在光影中也似乎被弥撒笼罩。仿佛因为那只鬼的存在，圣洁的太阳失去圣洁，它的余晖也被一点暗夜侵染。堕落染指一切，黑羽纷坠，眼眸中带着封存了几千年的虔诚与迷茫。
　　血粘稠的滴下来，在獠牙上，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世界模糊不清。我向它张开双臂，彼时尚不知道这真的是入口，只在看过无数欲盖弥彰的黑暗过后，有对高贵与本色，邪恶窒息与绝美本能的追求。
　　我突然的想到它的名字，日鬼。
　　日是名词。
　　栀尾浑身颤抖，看见我的动作却终究没有跑。连那只鬼似乎都迟疑不定的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俯冲下来，那根线刺入了生命里来，獠牙与羽翼带着死亡的腐烂，鲜血的醇厚。我准备忍住死神降临之际腐烂的气息却溺毙在那个秋冬交际，的圣国鸢尾之迷香和自己血液的似天神坛上的酒一般的暗芳中。
　　这是我最勇敢的一次，吻过吸血鬼锋利牙齿。
　　『巨渊下遗落的残肢心跳，清吟它吟诵的篇章；清白的水尽头神的天空日落，恶魔重生在地狱花园的囚牢』
　　淡淡的圣乐或者说诡乐仿佛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古遗址是否有血？白苇是否会在来年结出带着血色花纹的海？我在最后之际希望的竟然是不要。我只希望在这世间像每天都有的一场黄昏一样的散去，不留任何痕迹。
　　『12』
　　静寂。黑暗。沉溺。行舟。
　　……
　　后来渐渐有了似黎明之前的光，微红的熹光洒满并无月的青冥。我一时不知道是这熹云向我们靠来，还是船在使向彼岸花的那一岸。
　　有渔人在黑暗的河水上抛起了网，网上溅开的水像烛烬披满了金光，水面上绽放出一只一只的蝴蝶。有很多人撒网便形成了此起彼伏的蝶落。我慢慢的才看清，岸边的不是以为中的彼岸花而是一种死前曾见的和鸢尾花相似的东西，垂满了岸边笼罩的雾，少了几许窒息邪恶的妖艳，却更突出了那份刻骨薄弱的圣洁美与泪痕星露般的晶莹。
　　然而这一切都是无声的。我望着船头的摆渡人，只有他桨下的水声荡过无妄与虚无。我抬头望着远方，渐行渐远的锁链像扭曲了天幕的错误的轨迹交错了来时的方向。
　　我慢慢地找回并调匀了呼吸，沉坠与溺湿，躯体本能地做出逃避，仿佛死神将溺毙者拉向海上，另一部分却依旧不想动于心中肆虐一生的暴风雨中，任那场暴风雨湿透冷涩四肢再弥漫入了长河。之后一个时辰我仿佛是另外一个人脱离了那些莫名灰暗的风风雨雨凝视着她，她在铁马冰河入梦来中，不想观望，不想信仰，不敢向着任何一个过客再祈祷，只当这是十四年里的梦的持续。恍惚的沉睡漫长与间或的惊醒因一丝不属于雨的寒冷解脱，她旁观者似地望水迹在自己半阖的眸眼攒聚朦胧，在黑暗与薄弱的黎明间折射起一缕渐渐作灰飞烟灭的萤火。
　　她终于蹲起身伏弦失声却只作低咽。
　　这一日出持续了十二天。
　　十二天后如惊蛰之日，万类复苏，
　　似有妖魅吟唱，又似和着圣者的救赎玉笛词与撕咬叫嚣伴随着滚滚玲珑的雷鸣。
　　“随我去，啊啊啊啊啊~回往昔，啊啊啊啊啊……”
　　分明的喧嚣，与无声搅在一起，二者却没有融合，泾渭分明地共存在她所处的舟旁。摆渡人——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幽深单薄，作壁上观，任人割宰，又笑浮世百姿。
　　“所以啊……涅纳，你还是太莽撞。”
　　“……谢谢。”她望向他，感觉跟他交流其实不用语言为好。
　　他？它？一袭几乎要融入夜色的黑衣，遮掩了摆渡人的所有气息。只有这忘川之上，无数记忆的碎片消亡之际嘶哑狰狞的乞求，在两个种族之间渐渐交汇。
　　在黑暗里缓缓吐哺喷薄出的黎明金得不像这个世界，不是给人希望的颜色更像末日与灾厄的征兆，却从中清晰地感觉到真正熟悉的东西。
　　“来世或者往昔，不要问我。我只是摆渡人，你和我……呵，有什么关系。”
　　……看来他不是系统了。她偏头初醒似的一笑，青丝拖曳，声音如拖着人向醉幻中去。
　　“鸢尾花是天堂的花，不应该沦落在地狱之河上吧。”
　　“天堂？你对原来的世界的念想是因为它是天堂?也对，她怎么会让你为糕呢……”
　　“她……原来的世界？”
　　摆渡人却猛的将桨向看似深不可测的海底一撑，船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记住，载你越狱的是鸳舟。”
　　那一瞬间越狱的女孩以为他要说前面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之类的矫情话，世界却已门户大敞，她持久地凝视着它，鲸鸣第一次变得那么清晰。摆渡人的身躯在暗夜与黑水上似永恒矗立的雕像，望着那小女孩儿单薄清冷似幽蓝色的幽灵于巨大的门前 ，淡淡的烬火在那无尽的光亮中飘出来。
　　『巨渊下遗落的残肢心跳，清吟它吟诵的篇章；清白的水尽头神的天空日落，恶魔重生在地狱花园的囚牢』
　　不像之前万兽呕哑嘲哳，泣血悲戚，最后圣乐普照世人与迷途者。天下终一。
　　有何留恋。
　　但是你要去的世界却有你留恋的了……留恋是枷锁是造化，焉知祸福呢。
　　『13』
　　九世的天城，九世之外的灵笼。
　　白苇净海将秋揠破，暮暮沉沉间已是天与地具一色的干净，一个施虐的季节总让人怀念起跟它相对的那一个，此时九世的残存者正在吊古怀今，吊伤着很久很久以前的夏季寻那清梦微火，闯见芙萸争夺。
　　夏日却是给这里的笼中鸟的。
　　灵笼纪第一历，二三九年。
　　这是绝望的笼，这是贪欲的笼，这是错误的笼，这是囚禁着黑暗的笼，这是滋生着圣光的笼，这是罪恶的囚犯，这是可悲的笼中鸟，这是悲天悯人的救世主，这是焚尽神族海洋与天城的屠龙人，这是被选中的永记者……即便已然为龙，屠龙的少年依旧在龙族的宝藏上感念自己的功德；即便囚犯是如今的命运，神的高贵蛮横或鬼的卑贱依旧只换得少年避之不及的深恶。
　　“有人逃出去了。”
　　少年低哑地呜咽，竟像是野兽不安的嘶吼。
　　“没想到罪犯还有心思嫉妒别的罪人呐。”轻笑，声音像狼族于白花与皓月山崖下吟唱那各族的最终暮曲。
　　“……她是我们的敌人。”
　　这个纠缠了最多错与罪不该的时代在踏上成一场梦的不归路，对我们，对后人……他们的神都选择了解脱，离去那一天她对世人说，铭记一场大梦的人分外不幸，
　　“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听你讲这个。”明明是臣子的人转瞬即逝的笑意，对圣族的仇恨如虚花一般温柔无迹地离开了那双，那一双双幼去的眼睛，“你说的世界正在遗忘我们，”
　　“愚问……不过是罪恶从一个时代中抹去罢了。”
　　而世界必须选出铭记之人。
　　“作为生在埋葬着星辰记忆的笼中的人，我听长辈讲过那些梦境一般的记忆在被集齐时，天降清霜，烟火盛世，”少年的明眸写着向往，流星的光芒与哀歌淡去，他也在踏上成一场梦的不归路上展颜地笑，“今日霜雪如烟火，陛下愿随我去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