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玫瑰》焉可也

5、第五章

　　东方浮上鱼肚色的白，几缕日光透过飘动的窗帘洋洋洒洒地落在静谧的卧室里。雨停了，雷也止了，初晨带着破晓的希望。

　　卧室里很暗，床头柜上燃着一盏烟，无色无味，宁心安神助眠之效，价格堪比翡翠黄金。

　　许然微微动了动眼睫毛，他眉心拧成川字，而后又没了动静。他似乎是被困在了梦中，无法挣扎，过了一会，手脚抽了下，勉强才睁开了眼睛。
　　他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微微侧了下脑袋，阳台的窗帘动了。
　　是那里传来的声音吧？

　　——母亲，我知道了……嗯嗯嗯，他没事……
　　——啊，你不要来了，我会处理好的。
　　——好……我知道了，会做到的。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是他母亲的电话？她承诺的一年之约，明明已经到期限了，为什么？她是骗了他吗？
　　许然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是一副星空图。
　　福利院里好像也有这样漂亮的星空图案，时间不久，他却有些记不得了。

　　晚上的时候，一关灯，是星星点点的吧？就像是遥远宇宙里的璀璨银河。她很喜欢星星，曾经他们坐在小山坡，梦想着西北的腾格里沙漠，夜幕降临，无数繁星从天空划过。
　　头顶是漫天星星。

　　真美！
　　却不敌她脸上的笑容。
　　最后一次，好像再也没有笑过。

　　许然拉过手臂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嘴唇翕动，像是在发着两个单音节的字。
　　罗、音。

　　这时，阳台上传来细微的动静。许然看了眼时钟，上午八点十五分，暗自觉得讽刺，这竟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睡得最舒服、质量最好的一次觉。

　　一年的时间，竟能习惯如斯。习惯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亲密……最开始的恶心呕吐，腹泻、发烧，到后来，仅仅就剩下事后的腰酸背痛，现在偶尔竟还觉得舒服、愉悦。
　　许然厌恶地撇了眼下/身，男人真是个可悲的生物，心理上如何的排斥厌恶，到了床上，就是个被激素控制的畜生。

　　洛晗打完电话，小心推开落地窗，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他先是开了一小个门缝，然后一条瘦细的腿悄悄迈了进来，收腹屏气，一挪一挤，塞了进来。担心关门会发出声响，就只拉上窗帘，一抬头——

　　“呃……然然，你醒了啊。”
　　许然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洛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偷偷收回脚，立定站好，手指头不安地绞着。

　　“你饿吗？”洛晗怯怯地问道。
　　许然不想再和洛晗这样无休止的拖延下去了，直接开门见山：“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回去？”

　　“这个……那个……”洛晗结结巴巴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他心里是百般不情愿，又没有解决办法，跟个木墩子似的站着。

　　洛晗偷瞄了眼许然，见他面无表情，立马低下了脑袋，脚指头扣着地板，竟玩出了趣味，一副要扣出三室一厅的样子。
　　“然然，你看我的脚指头……”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惊喜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
　　房间里死一般的安静。

　　噔、噔、噔……
　　许然下床，他走的缓慢。

　　卧室里的地板是隔音的，高跟鞋走在上面都能消音。此时，在偌大的房间内，却像是响起了声。
　　一步、一步。
　　洛晗只觉得他的心脏随着许然的步伐，一下、一下、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眼。

　　许然站到洛晗面前，不过咫尺间的距离。
　　两人身高相仿。

　　洛晗在刚刚就低下了头，故而看不到许然此时的表情。不过以他对许然从内到外的了解，他觉得许然现在肯定是脸色铁青，紧握拳头，一副要生吞活剐了他的模样。
　　就跟刚知道那件事时，表情狰狞，怒目圆睁。那段时间，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他脸上的青紫一刻都没有消停过，一度不敢出门，太影响市容了。

　　而事实恰恰相反。
　　许然是笑着的，尽管笑意不达眼底。
　　“我明天就要离开。”

　　感受到许然话语间流露出的不容拒绝，洛晗就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他不甘地抬起头，刚准备说些什么，面前空无一人。
　　左顾右盼，人呢？人怎么不见了？

　　此时，许然已经在浴室洗漱。昨晚出了一身汗，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许然外貌上帅气精致，生活上却很糙。

　　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一件衣服可以穿上一礼拜，不带更换的。就算衣服破旧，或是粘上水泥、油漆，他都能泰然自若地穿出门，视周遭嫌弃、鄙视、厌恶的眼神于无物。
　　但是，如果衣服上沾染上了液体，特别是红色的，他就受不了，一定要换掉。就算没衣服穿，光着膀子冻着，也不穿染上液体的衣服。他可以接受脏、乱、差，唯独身子的黏腻感，没有办法克服。

　　倒也不是许然这人邋遢不爱讲卫生，主要是没有条件和资本。
　　钱谁不会花，好日子谁不知道过，享福是容易，但是这世道几人有这命，大多数人活下去就够难了。吃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去介意衣服的破烂肮脏，哪还有闲情逸致打扮装点。
　　这世界似乎钟爱于折腾人。

　　许然五岁时到了福利院，高一时被赶出去。过了很多艰难日子，好在他这人好养活，任何环境都能跟个野草似的活下去。不过，有时饿的受不了，他也曾想过为什么？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一个个先后离他而去，却又要他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他好像永远都是别人的第二选择。
　　一直在被抛弃，被遗落，他好歹四肢健全，长相帅气，为什么总是了？

　　不管怎样，他要活下去。
　　他这条命，还是留着吧，他可得好好地活着，他还想好好地替他们看看这个世界。
　　死是很容易，但不一定能得到解脱，活着才是最好的答案。

　　说句实在话，洛晗有钱有势，待别墅的这一年，给了他极佳的物质生活。他不用担心医院的催款电话，不用担心会不会身上的旧伤加新伤，不用担心下一顿饭在哪，会不会饿死？

　　洛晗除了在某些事上格外的执拗，大多数事情都顺着他的意。有段时间，他情绪不稳定，洛晗脸上的青紫就没有消停过。许然自认为自己没有暴力倾向，一般人对着这么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也下不去手。
　　最后，他把这一切归罪于激素水平的失调。
　　还是洛晗自作自受。

　　洛晗给了他很好的生活物质，但他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有自理能力的年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他有能力自己生存在这个社会上，而不是作为另一个男人的依托，跟菟丝花似的缠绕着他人生活。

　　洛晗任性妄为，随心所欲，他甚至从来没有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做错了。不经同意，凭借着自己单方面的意愿和一厢情愿的喜欢迷恋，冲动上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
　　离开，才是最好的结局。

　　让一切回归到最开始的阶段，重新回到各自的轨迹。
　　说到底，还是他占了便宜。

　　许然洗漱完来到餐厅。洛晗人已经到了，手里拿着手机，正坐在椅子上打游戏，嘴里噼里啪啦地骂着队友。李妈从厨房里端出早餐。早餐很丰富，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造型精致，色味俱佳，令人垂涎三尺。

　　可惜她家少爷瞧都不瞧一眼，又是往常那副没兴趣、不想吃的抵触样。

　　洛晗口味非常清淡，而且刁钻，辣的不吃、苦的不吃、咸的不吃、油腻的不吃，葱姜蒜不吃，腌制的食物不吃，长得不好看的不吃。羊肉不吃太腥，肥肉不吃太油，胡萝卜不吃太涩，反正就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许然恰恰相反，啥都吃，而且酷爱吃辣。在南方地区长大，但是口味偏川渝一带。他喜欢用辣椒油拌着米饭吃，一次可以吃两大碗。

　　拉开椅子，许然坐到洛晗的对面，他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从进来别墅的第一天起都被收走了。这一年里，他基本上就是处于跟外界断联的状态。

　　李妈将小碗馄饨放在两人的面前，小馄饨颗颗饱满，颜色各异。
　　许然看了眼，他估计是李妈特意将蔬菜汁加入到馄饨皮里，为了让她的宝贝少爷吃点蔬菜。他的这碗特别加了辣椒，红色辣油飘在汤面，配上绿色葱花，以及色泽明亮的馄饨。

　　许然已经迫不及待想拿起汤勺了。
　　在吃上面，他从来都不亏待自己。做啥都不能和吃过不去。

　　“李妈，你怎么又把蔬菜汁加进来！”洛晗嫌弃地瞥了眼碗里的混沌，手上动作不停，打得起劲，姿势都不带挪的。

　　洛晗这个人极其厌恶吃蔬菜，简直是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即使是切成非常小的颗粒加到肉里煮，他都能发现，并且坚决不吃。

　　“晗晗，你不能不吃蔬菜啊……这是我特意做的，保证一点菜味都没有，你就当给李妈个面子，尝尝看好不好？可好吃了——”

　　“我不要。”
　　“尝尝看嘛？”
　　“不吃。”
　　“试一下，就一口？”

　　洛晗是宁愿饿死，不爱吃的东西一口都不会碰。他这人的胃口不是很好，常常早上吃了点东西，之后一整天连水都不带喝一口的。李妈就差追在后面喂食，他横竖都是不饿。
　　有一样东西，他超级爱吃。
　　——桂花糕。
　　但是，他一吃就积食。所以李妈知道他爱吃，也很少做，严格管控。然而越是管制，执念越深……

　　年后某日，许然说想要吃甜食。他那段时间食欲不是很好，身子瘦的很，李妈很是担心。提前一晚上准备好，特意避开洛晗，藏在隐秘的地方，打算第二天给他当点心。
　　桂花糕，李妈的拿手点心。

　　据她自己说，洛家三兄弟都爱吃这口。许然尝过一回，确实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往日，他对甜食都是抱着可有可无、无所谓的态度，洛晗却是隔三差五地和李妈闹脾气。

　　不知怎么的，桂花糕藏匿的地点就被洛晗知道了，大晚上的跑去偷吃，结果之后三天都没有吃任何东西。第四天，洛晗被祁时亭带走了，同去的还有林伯。

　　那个男人的眼神，许然至今还记忆犹新。他想，如果那个时候，他手上不是抱着洛晗，可能下一秒他又会体会到死亡的滋味。
　　如同对待蝼蚁一般，黑暗，无休止的折磨。

　　许然站在楼梯口，似笑非笑，直面男人的目光。他嘴唇动了动，嘴角缓缓上扬，定格在了洛晗的身上。
　　——真是可惜了。
　　当天，别墅来了个人，虎背熊腰，身形是许然的两倍大。
　　……

　　“晗晗，吃一口嘛——”
　　“我不吃，我不吃，我就是不吃。”洛晗一边玩游戏，一边躲闪着李妈的勺子。
　　“真没加蔬菜。”
　　“骗人，你刚刚都承认了。”
　　“李妈年纪大了，记错了。”
　　“那这颜色是怎么回事？”
　　“它就是长这样子，天生的，纯天然的，我保证。”
　　“你当我小孩啊。”

　　啪——
　　筷子重重落在桌面上，洛晗和李妈身子一激灵，僵直着脖子看向桌面，视线逐渐上移，是许然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

　　许然重新拿起筷子，从盘子里随手夹了个放入嘴里，呃……刚准备吐出来，看到洛晗和李妈两双震惊的眼睛，没带咀嚼地直接咽下去。
　　餐厅里，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静。

　　“我去厨房洗碗。”
　　“我马上吃饭。”
　　洛晗埋头苦吃，李妈飞速跑回厨房。
　　“……”

　　许然唯一吃不下去的食物就是西蓝花，极其的厌恶，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难吃的蔬菜。根本不应该存在。他曾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要是有钱了，他一定要把全世界的西蓝花都销毁了。
　　对此，洛晗持百分百赞同意见。
　　不过以洛晗挑食的程度，可能世上没剩下多少可以食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