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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三章 骤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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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雨。
清晨,道场里起了潮,队士们一起用干布将地板擦干。祁静呆在角落里,死扣着墙脚那块黑色的污迹,永仓就那么从身后窜了出来。
“唉呀呀,屁股翘得可真高,颇具诱惑力呢!”
她一皱眉,使足了劲儿往后一踹,不偏不倚踹到了永仓的脸。
“唉呀!臭小子。”永仓一脸怒不可遏,取下鞋子声言即要砸扁她的脑袋。小静缩紧了脖子四处逃窜,整个道场里队士有的见怪不怪,有的忍俊不禁,尽是当做八点档的戏,看了作消遣。
屋外忽响起喊声,舍内即震动起来,她扯住永仓的袖子,站稳了脚跟,向外望去,便见一身穿浅葱色雨织的人走在最前,带领了一群队士,矮小的个头,脸蛋却十分俊美。
“八番队的都听好了,今天的市内巡察谁都不可以懈怠!”那么小的个头,却拼命提高嗓门,顿然振奋了全队的士气。
新撰组里有“三傻”,其中二傻便是身边这位永仓大人和十番队队长原田左之助,另一傻,即是这位八番队队长藤堂平助兄了。
这个出生于江户的男子,身世虽有所记载却不明确,自试卫馆设立后后便追随于近藤先生,并与他一起创立了新撰组,行使职务时总是站在头阵中,身材娇小却是满腔的骨气。
“嘿!藤堂兄,士气不错嘛!”不远处,原田一面冲着冰凉的井水,一面对着藤堂咧嘴大笑,那道切腹未果所留下的刀疤毫不忌讳地袒露在众人面前。
藤堂从一群高大的队士中走出来,一手叉腰对着原田咧嘴就大笑起来,“原田老兄的士气也不错呀,大清早在屯所公然冲凉,整个新撰组都弥漫着你的汗香呀!”
“唉呀,过奖,要不藤堂兄你也一起来?”说罢,原田将木桶里的井水完完整整地泼向藤堂。
曾看到过情侣在海边戏水,或多或少是一手的清凉海水,轻轻的洒在恋人的身上,笑凉了盛夏。然而,此时的原田,整个将一木桶的水都泼在藤堂的身上。藤堂身上那件干净的浅葱色队服登时湿的不成样子。祁静和永仓探头看着这两人,险些捧腹。
“哈哈,藤堂兄,清晨第一桶甘露味道不错吧!”
藤堂左肩的衣服耷拉下来,迎合着他抽搐的左眼。
“不错嘛,原田老兄,喝完清晨第一桶甘露,你就想与我大干一场吗?”藤堂不顾及湿透的衣衫,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原田嘴角微翘,从地上取了自己的佩刀,“无妨呀,当做晨练。”
祁静一看,差点没站稳,扯了扯永仓的袖子,变了脸色。
“糟了!糟了!他们要打起来了呀!”
“唉,没事的……”永仓一脸无所谓,话说得慢吞吞的,还未语毕,她三步并成两步跑上前去,站在那两人中间。
“两位、两位!清晨只需适量运动,不适合激烈交战的呀!”
藤堂对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个头比自己还逊色的生物是百般打量,半晌没说话。
“原田兄,这孩子是组里人的吗?”他说话毫不客气,小静怒目瞪了他。
“唉呀,你还不知道吗,”原田将刀入鞘,咧嘴描绘出一场阴谋,“这可是永仓兄的孩子哦!”
永仓先生相传甚是风流,与岛原的多名艺妓都有着非比寻常的交情,而他本身是个有妇之夫,这一点在小静看来是难以接受的,因此很少过问他甚至是组里其余人的情感生活,与其强行让自己接受,做个白痴更好……当然,总司的确是个意外。
当反应到自己被暗算的时候,确切的说,是永仓被暗算的时候,小静开口便放大了声调,“原田先生!大清早不可以胡说!”
“唉呀呀,生气的样子真像永仓兄呢!”藤堂收起刀子,五官端正的脸竟显得有些轻浮。
“唉呀呀,藤堂兄,你在对我的孩子说什么呢?”
藤堂脸一黑,身后有一细长的手迅速地揪住他的脖子,永仓阴沉的脸缓缓从藤堂背后的出现。
小静傻眼了,原来日本式恐怖是代代传承的,更让她傻眼的是,这个永仓新八竟然跟着他们起哄!
“啊啊!队长你太可恶啦!”她气得跺脚,“有你这样的爹我还不如投井自杀!”
“啊哈哈!永仓兄被嫌弃啦!”藤堂从背后一身凉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忙不迭嘲笑起他来,原田亦跟着应和。于是原先的两人对战演变成了四人交战,最可怜的是被晾在一边的队士,茫然不知所措,最享受的是道场里负责打扫的队员,看完了这档看那档,看得是不亦乐乎。
那之后才知道,原田经常真枪实弹地和永仓、藤堂二人切磋,还总说什么“竹刀太钝了砍起来很不顺”之类的让人捏一把汗的话。
当知道这件事后,祁静立马为自己的失态道歉,藤堂更是笑得开怀。
“很久没看到如此逗人的队士啦?让你拿刀实在有些心疼呢!”
“怎么样?我最得意的队员,很特别吧?”永仓咧嘴大笑。
“生气的样子的确是很像你啊!”
“藤堂兄,你这么说小静是会生气的呀!”原田在一边继续应和。
祁静就这么正襟危坐着,赤红着脸,任凭他们东评西论,就像是商场里新货上架,主妇们各自发表着自己的言论,一会儿价格偏高,一会儿手工低劣,一会儿又是牌子低俗陌生。
好不容易闹腾了一个早上,小静从他们的闲谈中逃脱,却与土方先生撞个正着。
土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臭着一张脸瞪了她一眼,她畏畏缩缩站到一边,向他示敬。
“小子。”忽然,土方转身说着。
“在!”回言的时候身体痉挛了一下。
“带上护具,陪我去道场。”
“啊?!”
“你‘啊’什么?去拿护具……”
祁静倍感不妙,腿霎时软了,“副长,你可以找队长的,他在休息室里……”
“我是在叫你!”土方怒目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这下祁静急坏了,原地绕着圈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再转圈啦,屯所的地板块被你磨出洞来了呀。”
“冲田先生!”她两眼放光,心想这下是找到救星了,“土方先生他让我陪他练剑!”
“哦,嗯、嗯,我刚听到了,”冲田缓和着语气,“土方先生心情不好呢,声音连整个屯所都能听到。”
“不管怎样,他心情不佳也罢了,我可不想做出气筒啊……”使劲跺着脚,泪目望着他,示意他“你就帮我顶着吧”。
冲田一脸心领神会,“嗯,走吧。”
“啊!你同意了?”她正兴高采烈地想向冲田表示源源不绝的谢意,冲田却一脸微笑着回答道:“我陪你去拿护具,顺便观战。”
她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冲田拍了拍她的背,依然是笑容满面。那时祁静才真正发现那个笑容背后生活着一个天使,同时也寄居了一个恶魔……
道场里,原本最不缺的就是勤于修行的人,然而今次,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土方一手拿着竹刀坐在一边静思。
冲田陪着小静走到道场,一边说着“没事的,土方先生只是吓唬吓唬你罢了”,却又好似在暗示着,她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总司,你何时也冒出来了?”土方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
“唉呀,我是来看副长大人的英姿的。”那笑容,比阳光还灿烂。小静却在他身后打了个冷颤。
没几回合,体力已经透支。摘下面具后,大口喘气,黄豆大的汗珠布满了脸颊。还未等双方相互行礼,祁静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使劲甩去粘人的汗水,土方站在那明显一抽搐,冲田险些笑出声。
“这么多时日,你有好好练习吗?怎么还使的一手这么差劲的刀法?”
“土方先生,气消了吗?”冲田跪坐在榻榻米上喝着下午茶。
“谁说我在生气了……”土方先生闭上双目,正坐着哼道,“只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有些浮躁罢了。”
“噢噢。”冲田如此应着,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看着小静傻愣着不知该如何脱身的脸,便招手道,“小静,金平糖要吃吗?”
金平糖起先是从葡萄牙传入日本的,单纯是一种将冰糖溶化以后加入小麦粉等材料制作而成的甜食,表面有疙瘩状的小突起,可爱袖珍的形象受到许多孩童的喜爱。
小静愣了愣,却不敢在副长面前动弹丝毫。
土方先生瞥了冲田手中的糖果一眼。“又去和那些孩子玩了?”
“是呀。小元说吃完金平糖许愿可以实现!”
小元是屯所附近町民家的孩子。
冲田两眼放光,就像个追星星的孩子一样,即刻又转身对小静说,“小静,金平糖要吃吗?”
她瞄了土方先生一眼,见他也正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眼神简直可以秒杀一切生物,霎时肉跳离了身,转过身独自发起了抖。
旁观者一身轻,总司将一颗糖送入嘴中,含糊中说着,“小静,金平糖要吃吗?”
身后这位土方岁三,为人作风素来严谨,虽不比的原田一行人那般血气方刚,眼里透出的英气却可以洞悉一切。同为试卫馆一派,他开创并掌管着局中的法度,违令者只有切腹谢罪。由此,后人才会坚信着,倒幕末年,唯有壬生狼依然孤独着坚守着最传统也是最真实的武士道。
说罢,祁静缓缓爬到冲田身边,挑了一颗淡粉色的糖果送入嘴里,然后暗自祈祷着,“上帝啊,赶紧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晚上,睡不着,悄悄跑去阿久里的房间。
途中忽然想到阿梨,这女孩白天似乎与近藤说过几日似乎是要离开屯所了,小静饭后还听近藤说着打算将阿梨嫁给一户家境还算富裕的人家。想到此,小静心里却也有些同情她了,单纯的同为女人,她可以想象在一个男人身上寄托了全部情感却被拒绝后的悲伤,更何况阿梨来不及悲伤便要嫁作他人妻。想到这里,小静竟有些不敢面对她,而阿梨也渐渐得不愿出门了,总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听阿久里说,阿梨表面过得往常的日子,夜晚却总是会时不时地抽泣,看着叫人心疼。
远远看到昏暗的灯光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映在纸门上,明显是女性的身姿,祁静想放要叫唤,却看到那人一手拿着一个细长的东西,对着自己的脖子。
起先小静并未将这个模糊的画面放在心上,单纯以为是阿久里在处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方要轻声叫唤,随后便见那个身影无力倒下,她即刻意识到事情不妙。
三步并成两步冲过去拉开纸门,看到阿梨躺在榻榻米上,满脸的泪痕,刀在脖子处已然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开始侵染纯白的衣衫。
死命夺取她手里的刀,小静的双手颤抖起来。“唉呀!傻姑娘呀……!”
她清楚记得阿久里的药箱放在何处,为阿梨上了药迅速包扎好,才终于瘫坐下来吐了一口气。
“唉……大半夜的你寻什么短见呀?!”
阿梨咬着唇,“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份感情……”
“好男人有的是,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嘛!”满口的大道理,其实心里慌得很,女子为情轻生是很常见的事情,但现场版的祁静还是头一次看到。
“但是,为何他就是不接受我呢?我知道他很优秀,所以这几年也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可以配得上他,然而,他却依然不看我一眼……”
“……”小静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她口中所述,这位冲田总司可以说是个活脱脱一薄情郎,而这两人相处的时间远比小静来到这个时代要长,她也不好作什么评论。
极端行事的人不会有太多理性的思考。小静拍了拍阿梨的肩,除了缓和的安慰什么也不敢说。忽然,阿梨扑到她怀里,霎时间小静发现这个人才算是真正的女人,身子骨远比自己娇小的多,身体也很柔软。
“唉,像你这么好的姑娘,本来只有你给别人发好人卡,哪知道会有不识趣的……”小静心生怜悯,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抚慰着这个女人。
“但我还是不愿嫁给别人呀!那样对我来说不是很残忍吗?……”泪人儿就这么在她怀里诉说着,时不时还捶打着她的肩膀,小静才悟到原来做一个男人也不容易,即使不是你的错,你也得无私贡献出一个宽厚的胸膛,和一个坚实的肩膀。
待阿梨平息后,惊觉自己正靠着一个男人的怀里,闪电般逃离,羞红了脸向小静道歉。
祁静茫然着,只得也跟着道歉。看着阿梨时不时偷看着自己,脸上羞答答的。此种场景,似乎有些窘迫……
“那……这件事我不会对别人说的,你也别再做傻事了……”
“嗯……”阿梨像是答应了,尽管声音很细很软。
“啊,对了,”祁静白了天花板一眼,耸耸肩问她,“阿久里呢?”
因为负着伤,阿梨没有转身面对小静,只是伴着昏暗的灯光说道,“阿久里清晨便离开了,说是要去街市上收购一些便宜的蔬菜,但是现在还没有回来……”
听到这句话,不免心里有些不安了。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了……?”阿梨小声问着,“啊!……我注意的太晚了……”
“你先别急……她应该不会有事,”小静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自己也在着急,“明天的伙食就麻烦你暂时帮忙做一下,早上我会去街市上问问的。”
“不向父亲他们报告吗?”
“我会先去看看,若只是虚惊,便不用去和他们说了。”
阿梨看着小静,踌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窗外,月色皎洁,阴云却藏在暗处随时等待着笼罩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