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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二 他的自白 ...

  •   我叫殷煜,家中排行第二。
      我生于殷家,一个靠煤炭发家的富贵家族。
      通常人们都会羡慕我的好运,会说我投胎投得好,生来便衣食无忧,将来也必定一生幸福。
      要是真的那样就好了。
      可是我出生的时候,正处于我的父母亲关系最差的时候,我出生后,母亲便离世了。
      这是整个家族都不可说的秘密。
      我至今仍不知道她是因何而放弃自己的生命的,只是听说她本是父亲强留在身边的。
      在这关口出生的我,与聪明稳重备受器重又是长子的兄长不同,家中众人皆视我为无物。
      母亲只为我留下一只鸟儿,和我一样被关在金丝笼子里,是我在家中唯一的朋友。

      当我懂事起,家里就有了新的女人——我实在不愿称她为母亲,她从未理会过我,也从未尽到过身为母亲的一丝责任。
      而她生下了我父亲的第三个孩子,一个在父母双重期待下出生的孩子。
      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也愈发尴尬起来。
      论能力,我比不过长兄。
      论宠爱,我比不过幼弟。
      我的存在,只会让父亲想起我的那个“罪恶”的母亲。
      我就像个透明人,连家中奴仆都不会在意我的存在。
      我本以为,这一生,就要如此混沌地过下去了。

      我十三岁那年,听说家中长辈大义灭亲,举报了世交的家族贪污。
      听说那家长女和三弟有婚约,恐怕如今也只能作罢了吧。
      但我后来又听说,不久后长兄成婚的时候,三弟就有了新的婚约,家室比原先那家更好。
      这样的安排,当时的我,已经能够想通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只可惜,他们爱的子女里,并没有我。

      在我十五岁那年,已经成为望城首富的我们殷家,为了更好地发展煤炭生意,决定举家搬迁隔壁的桃城,那儿有国内最大的煤田。
      父亲有一极熟的除影师朋友,姓纪,听说因他妻子家族的变故失去了两人的独子,也失去了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失去了再度有孕的机会。
      父亲念我与他们独子年龄相仿,说要送我去纪府做义子,也算对那对除影师夫妻的安慰。
      可是我心里清楚,什么义子,什么安慰,只不过是父亲和那新女人嫌我多余,嫌我碍眼,找个由头赶我离府罢了。
      那天,我回到家,看到家中众人都正在收拾搬家的行囊,他们都要离去了,只我一个人被遗忘在原地。
      我回到屋子,我发现,屋内一片狼藉,而我的金丝鸟笼倒在地上,笼门被摔坏,里面已经空了。
      我唯一的朋友,也离我而去了。
      殷家的奴仆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却始终无人停下来理会嘶吼流泪的我。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马上就要被家族抛弃的孩子。

      我找了个匠人,以母亲为我留下的鸟笼为参考,打了个拳头大的金丝鸟笼挂件,挂在身上,就当是殷家与我的最后联系。
      笼中鸟啊,笼中鸟,只看着我的笼中鸟,何时才能归来?

      我最终还是来到了纪府。
      这样也好,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展开一段新的生活,我的义父义母没有子嗣,他们说不定会视我如己出。
      我这样热烈期盼着,也接受了他们的安排,正式拜义父为师,喝下了那极噎人的影族血液,如他们一样,也成为了除影师。
      也许是他们经验不足,我喝下的血液不多,因此我的火系法力也没有被很好地觉醒,师父那时对我充满歉意,并希望我能够花费更多精力在武力的训练上,以勤补拙。
      他们是我那时唯一能够依赖的人,因此我也只是听话,像他们期待的那样,一边刻苦练武,一边像他们离世的独子那样,做一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儒雅少年。
      只要能被别人看到,就算是伪装出来的又如何呢?
      只要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可是命运却并没有如我所愿,命运再度将我的泡沫戳破。

      我入府半年后,师父从门口捡回来一个小我两岁的女孩,她瘦弱、可怜,无依无靠。
      师父师母将她收为养女,为她起名纪婉熹,同样让她成为了除影师。
      有我的前车之鉴,这次师父特意做了很多调查工作,才放心地为她安排元素法力的觉醒。
      结果理所当然,纪婉熹的法力觉醒相当成功。
      她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做到的元素控制。
      她的优秀使她成为了师父师母的期望。
      而我,就像个试验品,试验失败了,就被丢开。
      不过我心底里也承认,纪婉熹这个女孩,学习实在是认真,又有天分,想必每一个父母都喜欢她那样的孩子吧,就像我父亲喜欢我的长兄一样。
      我仍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扮演着师父师母的好儿子,扮演着纪婉熹的好哥哥。
      其实生活要是就这样持续下去也不错,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师父师母说不定会让我和纪婉熹成婚,这样我和纪府的关系也更密切,纪婉熹也不必离家,而我,也能收获普通而平静的一生。
      我们这四口之家,说不定也还算温馨。

      可是两年后,纪府再度来了新人。
      是师父除影途中救下的男孩,叫南钟杰,仅凭一面之缘便疯狂地崇拜上了师父,说什么也要跟着。
      师父救过的人多了,凭他有什么特别的。
      但师父师母觉得他活泼可爱,模样喜庆,便也收为徒弟。
      那男孩的性情,和我那幼弟如出一辙。
      我心中不愿,可是我不敢说,我怕说出口,就打破了我在师父师母眼中向来乖顺的形象。
      我就像一只卑微的虫,用厚厚的茧壳,将自己困在里面,将自己捏造成他们喜欢的模样。
      这个纪府突然变成了第二个我最害怕的殷家。
      最刻苦有才的二妹妹,一如我那长兄。
      最活泼受宠的三弟弟,一如我那幼弟。
      我再度成为了透明人,一如我当初那夜夜梦魇。
      我一味地练武,也一味地扮演他们的好儿子好哥哥好师兄。
      最温文尔雅的微笑,就像纹在我脸上一般。
      而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五年。

      第三个新人要来了,是个妹妹,名为苏郁,从普通村庄中来,性情内敛,只为学一门立命的本事。
      对于新人的到来,我已经麻木了,左不过继续扮演我的温雅师兄形象罢了。
      这样普通的女孩,这样的出身,听说从未离过家,想来也没什么见识。
      我奉师父的命令,前去接新妹妹回府。
      我注意到,她时常偷偷看我。
      那眼神就像我长嫂在婚前偷偷看我长兄那样。
      我没来由地想起我那只只看着我的笼中鸟。
      要是……她之后也只看着我就好了。
      这想法一出,令我不寒而栗。
      笼中鸟,笼中鸟。
      母亲她曾是父亲的笼中鸟。
      而我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试图步父亲的后尘。
      我是多么卑劣的人啊,我体内和我父亲相同的血液竟使我同样成为地狱一样的人。

      可是,若真有可能,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好希望有人真的能看见我,能像我儿时的那只鸟儿一样,看得见我,也只看着我。
      四妹妹喜欢温文尔雅的我,那我就一直做出温文尔雅的样子,我投其所好,教她练武,尽心尽力地问候她,照顾她。
      她时常脸红,她的目光也时常停留在我身上。
      我想,若她真是我的鸟儿,她一定会有所表示的。

      可是她始终没有。
      后来,她的眼神变得逃避躲闪,她在我面前总低着头,不说话。
      她一定是不够爱我吧?
      如果真的爱我,难道不应该像我后母对我父亲那样,像我长嫂对我长兄那样,直接而热烈吗?
      我再度陷入疲惫与迷茫之中。
      四妹妹不是我的那只鸟儿。

      笼中鸟啊,笼中鸟,只看着我的笼中鸟,你真的会回到我身边来吗?

      我在来到纪府之后,每年都会回家探望一趟,不过只是出于礼节,回去也不过是当几天透明人。
      不过这次回去,桃城的官府中人找到我。
      他们说,早就听闻我武艺高强,又身处如今热度正盛的除影师一行,未来前途无量。
      我十分讶异,竟有人看得见我?
      可是他们看见我有什么用,在殷家,我始终是个最多余最透明的人。
      可是他们说,桃城外有一清影,坐镇百年,曾屠杀生灵无数,桃城官府早已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我能帮助他们除掉那清影,我必然名声大噪,到时候还愁殷家不在意我吗?
      我抓住了这个机会,趁着师母希望师父扬名之际,提出了这件事。果然如桃城官府所说,纪府名声大噪,而我在殷家的地位也提升了不少。
      殷家本就富裕,如今更是挥金如土了。

      后来又来了新人,是个男孩,名为蔺祈佑。
      我已经不会再关心这类事了,师父师母喜欢的是二妹妹,宠爱的是三弟弟,照顾的是四妹妹,反正不是我。
      左不过,我都要一直扮演温文尔雅的好儿子好哥哥好师兄罢了。
      如果我变了,他们一定会更加看不见我吧。
      更何况,最近几年,师父总是借着我不擅长法力的理由减少我的除影机会,即使当初除掉那个清影的作战计划是我部署的,他也并不相信我。他借口说,是因为怕我受伤。
      他们为什么总不相信我呢?我的武力早已练得精纯,我能够保护好自己的。
      他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明白的,他们只是希望能把更多的机会给他们喜爱的孩子。
      就像我父亲那样。

      转机在那年春天终于来了。
      一个新的女孩,一个单薄的、可怜巴巴的、漂亮的女孩,在阳光下透着些红棕的头发,让我想起我那只红色的鸟儿。
      不知为何,她就那样看着我,注视着我。
      那样直接地,注视着我。
      眼神中暗含着隐隐情丝。
      就像我后母注视我父亲,就像我长嫂注视我兄长。
      她叫蔺拾姻,是祈佑的义妹,出身可怜,生的也是一副可怜的模样。
      我听闻,她从前曾被拐卖,靠着假装乖巧才能活下来。
      我心里想着,她和我一样。
      她娇软地、假装不小心地倒在我的身上。
      太刻意了。
      可是我喜欢。
      她太像我的那只鸟儿了,她的眼里只有我。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能感觉到,她在有意无意地创造和我的接触,而我也不动声色地回应着她。
      她看着我的眼神,情深款款,每当她与我独处,又双颊绯红,笑靥如花。
      与苏郁不同,她主动、热烈。
      我的鸟儿,最终还是回来了。

      在一个雨后的夜晚,我在月光下,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说,她能看透我,她懂我,在她面前,我永远不必伪装,她会永远爱我,只因她和我是同样悲哀的人。
      她的注视,她的一颦一笑,最终令我无法自拔。
      她看着我……
      她在看着我……
      她只能看着我!
      在差点被师父再次抛下的那次之后,在桃城庆典的那天,我与她来到了一处酒楼。
      外面的花红柳绿与我无关,在桃花酒的熏染之下,我渐渐被迷了心神,在她面前流尽了眼泪,第一次倾诉着多年的不甘。
      我说,求求你。
      我说,请你看着我。
      我说,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说,向我证明你爱我。
      那天,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情意的厮磨下,我看着她,干净地在我眼前,绯红地在我眼前。
      她的声音,她的温暖,都成为了我们之间最深刻的证明。

      她最终成为了我的鸟儿。她也只能成为我的鸟儿。
      我的,笼中鸟。
      我极力装饰她,就像当初装饰我的鸟儿。
      我带她出去,想向所有人展示我这只只看着我的鸟儿。
      可是她太漂亮了,垂涎她的人太多了。
      例如府上的祈佑,她的义兄,虽然和二妹妹成为了恋人,可眼神并不老实。
      他看着她的眼神,分明不是一个义兄该有的眼神。
      我时刻害怕着她的离开,我捆绑她的身体,又亲吻她的足尖,我折磨她,又求她原谅。
      她的泪水成为我精神的宝石,她的哀鸣成为我活着的力量。
      她的华服下伤痕累累,她的注视又证明着她对我的爱永不改变。
      可是她越注视着我,我就越害怕失去她。
      我就像一个疯子,做着自相矛盾的恶魔行径。
      她无尽的纵容令我日益癫狂,再也无法思考。
      我甚至有时觉得,我的行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我无法制止自己做出更加扭曲而病态的行径。

      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我。
      可这些她竟全都接受。
      她喂我吃了很多很多药。
      她说吃了药我会感觉好些。
      她说,她永远爱我。
      我要永远相信她。

      她说,是二妹妹三弟弟夺走了我该拥有的一切。
      如我所想。
      她说,师父师母其实早就觉得我是个累赘,是多余的孩子。
      如我所想。
      她说,师父师母其实早就厌弃了我,只是因殷家的关系才没抛弃我。
      如我所想。
      只要她爱我,就算背叛其他人又有何妨呢?
      只要她永远爱我,永远像那只鸟儿一样看着我就好了。

      我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望城暗社会的高层贾少爷。
      后来,我的笼中鸟帮助我获得了望城官府的一个名位——武本将军。
      在这名位之上,我再也不是曾经默默无闻的殷家次子,我也不再是多余的纪府大师兄,我的地位超过了纪府的所有人。
      我的命运,终于有了改变。
      我不知道她为何那样想要帮助我报复整个纪府,可我不在意,其实报复倒是其次,看着她为我出力、为我嫉恶如仇才更令我愉悦。

      后来,师母不知为何失踪了。
      可我并不在意。
      我的世界里只要有我的笼中鸟就够了。
      在我与她的联手下,我终于亲手杀害了我的师父。
      那个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收留我的,最后却嫌恶我、孤立我、抛弃我的师父。
      在那天,蔺祈佑也带着纪婉熹逃了。
      多年师徒之情,也不过如此,真是可笑。

      世界最终只剩我们两人。
      只剩一个疯子和他的笼中鸟。
      我脑内的声音在叫嚣。
      我眼前的黑影浮动。
      而我的精神。
      一团乱麻。

      次日,难得的清醒,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她带我来到一处牢狱,牢中是南钟杰和苏郁。
      这个纪府,最终被我全部踩在脚下。
      看着这个如我幼弟般可笑又可恨的人,我实在痛快,热血冲昏头脑,我嘲讽讥笑着他们,终于全都沦为我脚下的泥尘。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一切突然都变了。
      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被碾入泥尘的人突然变成了我。
      她说,谁是你的女人?
      而那个一直垂涎她的义兄祈佑也再度出现在我眼前,代替我,站在她身边。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被虐杀的父亲和其他族人的头颅也七零八落地在我眼前滚落。
      世界,天翻地覆。

      原来,她家正是被我家迫害的世交。
      原来,我之前杀害的清影正是她最重要的爱人。
      原来,她从未爱过我。
      她只是演戏,她只是利用。
      她从未真心注视过我。
      她从来都不是我的笼中鸟。
      而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卑微而恶劣的疯子。

      可是,一个人演戏怎么能演得那么像?那么真?

      我想起我之前想要除掉良奈,是因为桃城官府的委托。
      真是可笑。
      原来,命运从来没有放过我,它永远都要折磨我。
      它永远都在折磨我。

      罢了,我这一生也就这样。
      这样的透明,这样的无望。
      那一天,当她走出牢门的那一刻,黑暗降临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我这卑微而恶劣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有些读者会在看正文的时候觉得殷煜很幼稚,或者很傻,或者很可恶。
    但其实关于他的过去,我在文章中都有细枝末节地隐隐埋下伏笔,但是因为小说写的是苏郁的视角,所以并没有能够把很多殷煜的事情展开来讲。
    苏郁确实喜欢殷煜,但她喜欢上的其实只是殷煜装出来的表壳,她其实并不了解殷煜。
    殷煜的童年对他有相当深的影响,深到影响了他的思考方式。其实他本来不必一直装的,但是他太害怕被无视了。可是在纪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最终却再次走上了翻版的童年道路。
    在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情况下,姻夕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成为他当时的一根救命稻草,尽管这根稻草并不牢固。
    而在姻夕的进一步影响和操控下,他后期的所作所为,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精神已经被迫出现了一些问题,已经无法慎重地思考了,所以才会唯姻夕是从。
    而在这个阶段,苏郁和他距离很远,所以对这件事基本上是一无所知。
    这也是我最终决定为殷煜写一个番外补充剧情的原因。
    殷煜的这一生,所求的不透明,终究还是落空了。
    而透明,也将是他永远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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