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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半 ...

  •   隆冬将至,寒风呼啸,七雀山连日大雪,山中不免有些萧条。

      这几日,寻桉偶尔在云中寺附近闲逛,多数时间还是钻进屋里,凑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谈天说地。

      平日里在寺中寻不见云心,谁也没有再提那蛇妖之事。

      毕竟,最初也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寻桉当然也不会傻到想要和什么狐鬼花妖打交道。

      然而到了要下山的日子,云中寺却出了一桩大事。

      前来上香的李县丞在寺中失踪,侍卫连夜封锁了寺门,打着灯笼将云中寺翻了个底朝天,搜寻未果。

      谁料隔天早上,竟在那上了锁的佛堂里发现了一堆白骨。

      这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吃剩下似的。

      虞夫人随丈夫征战沙场多年,边陲之地,穷山恶水,什么怪事没见过?她当下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俯身仔细查看,随后凛然道:“此乃妖孽作祟。”

      此言一出,仿若炸响一颗惊雷,四下哗然。

      巫寻桐拉上妹妹的手,尽力躲避到处乱跑的香客,来到无人的走廊站定。

      兄妹俩的脸色都不太好。

      寻桉叹道:“那蛇妖竟如此大摇大摆地在佛寺吃人,胆子也忒大了些。”

      妖孽作祟,铁板钉钉,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我们还是尽早回家为好。”末了,巫寻桐温声对妹妹道。

      寻桉闻言轻叹一口气,眼下,怕是这云中寺连一只麻雀也放不出去了。

      果不其然,当虞夫人带着几个少年出门时,果然被县丞的侍卫拦了下来。

      妖可化为人,眼下妖孽未除,云中寺不可放行任何一人。

      李县丞是宫中宠妃的娘家亲戚,有这层关系,他府上的人在凛州向来都是横着走的。

      虞夫人能屈能伸,不想惹是生非,她一面叹气,一面安抚他们:“放心,不出一日,莲花司就会赶来,届时我们便能下山了。”

      这才是最最不妙之处。

      寻桉讨厌莲花司,若是自家母亲在场,见了莲花司免不了又是一通疯闹。

      *

      今夜的云中寺灯火通明。

      来来往往全是焦躁的香客,隐约还有小孩啼哭的声音,寺内乱作一锅粥。

      寻桉裹着一条毯子,顺着墙壁轻功而上,抱着膝盖坐在屋顶,总算是远离了喧嚣。

      在璀璨星空之下,她忽然有点想家了。

      寻桉原本并不恋家,平日里没有课业的时候,她总是偷偷跑出家门,在凛州城内上蹿下跳,好不快活,一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拖着步子回来。

      她还曾对母亲夸下海口: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这安逸的凛州城,往那江湖中闯上一闯。

      而如今,在高处不胜寒的云中寺之内,思家之情越发抓挠起她的心来。

      恍然间,她想起了那个半妖少年。

      他在做什么呢?他还在家中吗?他会不会趁着某日夜黑风高不辞而别呢?

      初见时,他满身是伤,狼狈不堪;再见时,他面带微笑,袖中藏刀,后来他多数时间在书房静养,也与昏睡无异。

      不过如今,他的伤应该好了罢。

      *

      贺知槿的伤的确好得差不多了。

      此时此刻,他正一袭黑衣,蒙着面,带着刀,飞速穿梭于凛州的房屋石墙之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在西城门内停下,像鱼一般滑进墙下阴影之中,他紧紧贴在墙面上,抬头死死盯着瞭望台上的守卫。

      在他的背后,有一张存在许久的告示,边边角角已经打了卷:

      “红莲花妖魅惑人类,被莲花司捕杀,于城门悬其头颅,以警世人,莫要与妖魅交游。另,全国缉拿其禁忌之子,悬赏黄金百两。”

      旁的有一张画像,画像中少年的眉眼倒是画得颇有几分贴切。

      贺知槿站在通缉自己的告示前,回想起今日在檐下听到的闲言碎语。

      “听说那妖妇为了护孩子,身上被戳成马蜂窝了也不肯倒下。”

      “那也是活该,和人类生子,这不是造孽嘛。”

      “此事还是那妖妇的男人自己告发的……也是无情啊。”

      “说到底,近年来圣上让莲花司斩妖除魔,真是行了大善事。”

      “平时在路上都多看看,十几岁的孩子,能逃到哪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皮肤,脸上冰凉透骨,他没有任何表情。

      守卫已经到了换岗的时辰,两人在瞭望台交换了令牌,正交谈着什么。

      接下来便有一段空档,贺知槿紧紧盯着守卫颤动的嘴唇,仔细数着数,耐心等待着。

      随后,他看到了瞭望台下随风而动血肉模糊的物什,他皱了皱眉,他本不愿去看的,那大概是那女人的头颅。

      忽然间,黑沙四起,乌云渐渐遮住月亮,贺知槿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顺着眺望台的阶梯飞速攀爬,却冷不丁地在转角处撞上一人。

      那人吃痛地后退几步,捂着心口猛地咳嗽起来,贺知槿皱了皱眉,寻思自己也没有多用力,这人的戏份怎如此之多?

      “你以为你夜里偷偷进出巫府,巫家会不知吗?”

      那人站稳,喘息很久,便挤出这么一句话。

      “既然知道,我明日可自行离开。”贺知槿一面压低声音说着,一面试图绕过那人,但是这病秧子也不是吃素的,严严实实堵着梯子,见他丝毫不让,贺知槿有些烦躁:“钱先生,莫要妨碍我。”

      话音刚落,便是一刀,此时乌云已散去,刀刃反射着皎洁的月影,直冲钱泓一命门而去,后者敏捷躲避,半晌,两人已过数十招。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在月光下打斗着。

      不消多久,贺知槿已经不敢再动,钱泓一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中的暖炉竟藏着一枚毒针,直逼在他的脖颈处。

      再深半寸,便能见血。

      钱泓一冷哼一声,道:“你此等行为,犹如飞蛾扑火,毫无意义。”

      “你与我在此这般争执,就不怕被守卫看到么?”

      “这里有我做的屏障,一炷香的时间内,任何人都无法看到我们。”

      听了这话,贺知槿有些惊讶,这世间竟能有如此妙术,能完全隐匿行踪?他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便听钱泓一又咳嗽起来。

      “回家去。”许是刚一阵猛咳,钱泓一声音更加低沉了,他收起暖炉里的毒针,哈出一团白汽。

      随后,钱泓一揽住贺知槿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带着他走下阶梯。

      他想要挣脱,不料钱泓一竟狠狠扣住他肩膀上那道未愈的伤口,伤口登时一片温热血腥,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回巫府的路上,一路无人,四下安宁,只能听见他和钱泓一缓慢的脚步声。

      “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钱泓一一手牵制着贺知槿,一手捧着暖炉,朝他笑眯眯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巫家。”

      暖炉瞬间吸收钱泓一输送的真气,变得更加热气腾腾起来。

      贺知槿把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这人居然浪费真气做这种小事,是因为他的真元太过繁多醇厚,根本用不完吗?

      “这么说,你和巫家并不是同一立场?”贺知槿开口,盯着钱泓一的眼睛。

      钱泓一的表情丝毫未变,他道:“什么立场?我只不过是个账房先生。”

      贺知槿知道短期内无法打探此人的底细,便不再坚持,肩上的伤口被撕裂,鲜血浸透了衣衫,风一吹火辣辣地痛,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愤愤垂下眼。

      这个病秧子实在太过狠毒,贺知槿咬着牙想,不过,自己一开始便起了杀心,若论狠毒,恐怕两人彼此彼此。

      钱泓一继续问:“知槿,你似乎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母亲的死感到悲伤?”

      贺知槿没有再开口。

      *

      鸡鸣已三声,焦躁的香客也都耐不住瞌睡,纷纷在寮房和衣而睡。

      寻桉此时也本应该是睡下的,可是她的屋门外一直有什么人哭个没完,扰她清静。

      过了半晌,哭声未止,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提着灯笼推开门,顺着那哭声寻去。

      没想到,趴在竹林石桌上偷偷啜泣的人竟是她学堂里的同学,听闻他生病了,寻桉已经好几月未在学堂中见他。

      他叫李清澜,人非其名,膀大腰圆,不学无术,毫无半点霁月清风可言,同学间更喜欢称呼他的乳名,李大壮。

      寻桉这才想起,李大壮便是李县丞的儿子。

      没曾想这次他也在场,李大壮虽不好学,为人却也憨厚率直,待人十分友善,他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又看见了那么血腥的场面,眼下实在可怜,还是让他在此处静静罢。

      寻桉的怒气全消,刚准备迈开腿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寻桉……”

      声音轻且低,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切。

      “寻桉……”

      凉风袭来,枯草发出簌簌声响,寻桉忽然感觉到阵阵寒意,不由得抱住了胳膊,望寮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记起曾经给韩树讲的那个有关美女蛇的故事:若在寺院之中,夜间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此时,万万不可开口应答。

      “寻桉……”

      万不可开口!

      寻桉正这样想着,恍然间,她听到自己在说话:

      “是谁?”

      随后,灯笼应声而落,翻滚几圈,“噗”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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