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知水压星

6、过期

　　陈或的声音压得低，此刻凑在她耳旁，像是在说悄悄话，模样看着不太正经。

　　方晴好一扭头，就能看见他那颗小黑痣，缀在他眼下，他是单眼皮，眉眼锋利，但是多了这颗痣，便又平添了几分多情和性感，她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转了回来。

　　方晴好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但是她还是下意识摇头。

　　陈或看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便把手从方晴好肩上收回去了，他没对女人动过手，就连陈安生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他看她再不顺眼，也从没想过要对她动手，这话说出来也只是为了吓唬吓唬人。

　　方晴好抿了抿唇，视线看向女人，嘴唇嗫嚅着先喊了声人：“婶婶。”

　　女人没应，方晴好继续说话：“我回来拿奶奶给我做的娃娃，拿了我就走。”

　　“什么娃娃？”听了方晴好的话，女人没再像刚才那般急言吝色：“收拾你房间的时候，根本没看到有什么娃娃。”

　　方晴好往旁边的房间看了眼，她离开家不到三天，她的房间已经被堆满了杂物，东西填的满满当当，仿佛那里好像从来就没有住进过人一样。

　　女人说出这话时，发现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男生突然朝她看了一眼。

　　女人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样一样，又补了一句：“屋里的东西前几天都收拾出来了，堆在门口位置。”

　　方晴好往外走，果然看到厨房外堆了一些小玩意，她的东西不多，课本和作业本，唯一的摆饰就只有一个晴天娃娃。

　　那是小时候她羡慕其他人都有芭比娃娃，但是商店里的芭比娃娃都是买不起的，回家后她便央着老太太给她缝了个。

　　娃娃被压在最底下，她小心翼翼把娃娃拿出来，晴天娃娃的身体用的是白布，底下都是灰，白布上还印了个清晰的脚印。

　　方晴好用手拍了拍，但是那串脚印就像是已经印上去了，怎么也拍不掉。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陈或循着声音往后看去，后面又多了个人，是个凸着啤酒肚的男人。

　　男人看见还在盯着晴天娃娃的方晴好：“你怎么又跑回来了？这么久不回来我们都当你已经死外边了？老太太对你那么好，结果她去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连看一眼都不来看一眼？”

　　方晴好没说话，男人注意到方晴好身后的男生，他问：“这人是谁啊？你亲哥？是来接你的？”

　　这男人应该是听那带着头巾的女人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亲哥？陈或听到这话，意外地挑了挑眉。

　　男人看他没否认，脸上马上便带了几分谄媚的笑意：“你是来接晴天走的吧？这姑娘养在我们家这么些年，我们也从没亏待过她，一直都是把她当亲姑娘一样对待的。”

　　方晴好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旁边这人看着衣着不凡，一看就是不缺钱的样子，陈或本来就帮了她，她不想因为这事还要连累他。

　　她赶在陈或前面解释：“他不是我哥，也不是来接我的，我也不用你们把我送到福利院去，我自己有地方去。”

　　她音量不高，只是说话时带了点情绪，男人显然都愣了愣，不怪他没反应过来，这些年方晴好连大声说个话的时候都少。

　　话说完，方晴好一手拿着娃娃，一手拉着陈或的手臂就跑出去了。

　　出来的时候，两人发现陈含言正朝着里面东张西望，发现他们出来，他的视线才收回来：“你们被人抓住了？”

　　陈或瞥他一眼：“现在不哑巴了？”

　　这是在点陈含言说看门给他们放哨的事，来了两三个人也没听见一声哨声。

　　“这事真不怪我。”陈含言模样看起来有些心虚：“我准备给你们报信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不会吹口哨！”

　　……

　　陈含言还努了下嘴，似乎是想给他演示一下，果然只能听见一声——“嘘”声。

　　陈含言这幅模样着实令人发笑，但是没有一个人笑。

　　陈含言悻悻把努起来的嘴收回，然后看向前面两个人，一个拿着个小东西像是在发呆，另外一个低着头也像是在想事情。

　　陈或启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人：“去哪里？”

　　方晴好其实听到了声音，但是她没意识到陈或是在跟她说话，车内默了几秒。

　　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刚才话已经放出去了，这里肯定不能回了，所以还能去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

　　方晴好一直没回答，陈含言以为是在跟他说话，他说：“回去吧，再过会我感觉我腿真要废了。”

　　是了，他们还要回家呢，她确实不能再耽误他们了，方晴好拿上娃娃，就想打开车门下去了：“那你们…先回家吧，我也要先…回去了。”

　　推开车门的时候，她又想起在诊所时陈或和她说的那句话，又补了句：“哥哥再见。”

　　后座的车门刚被推开一条缝，方晴好就被人叫住了。

　　陈或视线转向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人，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去哪里？”

　　他手臂搭在车窗沿上，姿态松散，问话时也是漫不经心的，瞧着只是随口问的一句话，方晴好却莫名不敢随口敷衍他，朝他撒谎。

　　“去…双峰山。”

　　双峰山就是陈或飙车的那座山，他碰到这小姑娘的那座山，陈或也是刚才和陈含言聊天才知道他们飙车的那座山叫双峰山，这座村子也是以那座山命名的。

　　陈或：“这几天都是待在那里？”

　　“是的。”方晴好点头，双峰山往旁边走有条湖，湖里养着很多鱼，旁边有个小木屋，是以往那家养鱼人搭的木屋，她在那里歇了两晚。

　　“你家不是在这里吗？怎么不回家？”这是陈含言在说话，想起前段时间他们去露营，那几个女生往那边走都不敢，他又问了句：“不怕吗？”

　　方晴好没出声，许久，陈含言才听见后座传来一声低喃。

　　“不怕。”
　　“奶奶会保护我的。”

　　陈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方向盘上的手突然停了，他转过头，目光斜睨向方晴好：“你是被抱养的？”

　　陈或这话问得直白，方晴好一时哑然，不止是方晴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连陈含言都被吓得仿佛失了语，从他认识陈或以来，陈或就不是个会关心别人私事的人，更别说眼下还在用这么直白的语气打听。

　　陈含言刚才没有进屋，自然不清楚在里面发生的对话，但是那些话都是对着陈或说的，方晴好在场，所以她也猜得到陈或为什么会这样问。

　　也许是因为刚才他帮了她，也许是现在的她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她声音很小，车里的人却也能听得清：“不是抱养，是捡的。”

　　“我是在大路边上被奶奶捡到的，我很饿，她回家给我煮了碗粥，后来她每天都陪着我在那等着，我不知道在等什么，但是等了几天，我就不想等了，奶奶说我是和家人走散了，我一直等着总以为他们会回来接我，但是后来我在课本上学到了一个词叫“弃养”。”她说：“他们不会再回来接我了。”

　　“奶奶把我接回了家，她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方晴好视线转向车窗外，目光落在旁边的屋子上：“奶奶去世后，那天我在门外，我听到他们说要把我送到孤儿院去，这里从来不是我的家，我一直都没有家。”

　　从奶奶去世后，她就没有家了。

　　她也不会再有家了。

　　方晴好没有说话后，车厢内便陷入了一阵长久的静默中，还是陈或先动作了，他伸手往旁边的塑料袋里摸了会儿，摸出了颗塑料硬糖。

　　他往后递了下，身后的人没接，陈或刚想回头看一下，旁边的陈含言就已经扒着副驾的椅背朝后看去：“那你以后怎么办？以后就待在双峰山那边？”

　　陈含言动作时，手臂撞了下陈或的手臂，陈或手里的糖掉到了地上。

　　方晴好往下看了眼，她没回答陈含言的话，而是低着头默默把糖捡起来了，糖捡起来后，她几乎是手颤抖着把糖果包装袋撕开，迫不及待地把糖堵进了嘴里，她怕再晚一秒，喉咙里的哽咽就要泄了声，就要暴露在他们面前。

　　她把那颗糖咯嘣两下咬碎，鼻腔和喉咙都像通了风一样，凉凉的，吸一下气，都带点刺痛的触感。

　　陈或只看了后座的人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了，嗓音清淡：“糖是过期的。”

　　方晴好刚才明明看到他也吃了两颗，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和她开个玩笑，但是眼下她还是因为他的话一噎。

　　第一声咳嗽出来后，后来的咳嗽声便顺理成章起来，一声接一声，糖都已经化开了，喉咙里还泛着一丝丝甜味，她脸都涨红了，大眼睛也都是泪汪汪的。

　　泪珠一滴滴往下滚，一颗糖硬是让她尝出了苦味，喉咙里的哽咽像是再也憋不住，一声一声，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