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喜雨》云中小雀

5、好巧

　　这个点，医院周围就只有几家夜宵店和粥铺开着门。
　　程煜看了眼副驾垂着眉眼不说话的林欢颜，想着她拔完牙没多久，别的什么也不太方便，果断带她去了粥铺。

　　两人已经许久没像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了，这些年的时光就像条巨大的鸿沟，将两人隔绝在两岸。

　　林欢颜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刚刚大概是脑子抽了，不然怎么解释为什么只是一句话她就这么跟着他过来了？还要面对此刻这种无话可说的窘境。

　　店里稀稀拉拉地坐了几桌的人，有隐隐的交谈声，林欢颜假意垂着头看手机，手指落在屏幕上，时不时滑动一下，心头躁郁，什么都没看进去。

　　对面的眸光炙热，她也全然当作没察觉。

　　程煜抬手拿过一旁的茶壶，往她杯中倒了杯热茶。

　　林欢颜没抬头，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

　　重逢以来她一直这样，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不复以往的天真活泼。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她好像自动给两人之间划了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欢颜，你……”

　　刚张口，身旁的服务员端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粥过来，“来来来，避一下，小心烫啊。”

　　程煜：“……”

　　林欢颜闻声抬头，对上程煜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问了句：“怎么了？”

　　话头突然被人打断，就很难再找回想要说时的感觉。程煜顿了下，接过她面前的碗，先给她盛粥。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程煜有一双漂亮的手，指节修长白皙，此刻就搭在碗沿，盛粥的动作小心又细致。

　　这样一双手不管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从前她还不止一次偷偷在心里想过这样一双手牵起来是什么感觉，只是……

　　一瞬间胃口全无，周遭的空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憋窒难忍。

　　没一会儿碗重新放在她的面前，温润的嗓音响起：“先吃吧，吃完我们再聊。”

　　她的脑子自动过滤掉他后面那句，低头安静喝粥。

　　胃口虽然不佳，但肚子是诚实的，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晚，林欢颜确实是有些饿了。

　　入口的粥口感软糯浓稠，海鲜的味道很鲜，进入腹中，肠胃一下就热了。
　　倒是挺会找店的。

　　中途老板娘过来给他们加了次小菜，熟稔地和程煜交谈：“程医生，今天怎么又这么晚啊？”

　　程煜放下勺子，抬头和她说话：“遇到个比较棘手的手术，耽误了点时间。”

　　“哎，当医生可真不容易。”

　　“还好，每一行都不容易。”

　　老板娘笑笑，目光在林欢颜身上停了一瞬，随即又暧昧地笑了笑：“倒是第一次见你带女孩子过来。”

　　林欢颜的动作因这话一顿，抬眼对上他含笑的眼。
　　心潮微漾。

　　程煜是标准的桃花眼，双眼皮很深，眉尾微微上翘，笑起来时眼眸明亮。按许乐的话来说，这样的眼睛就算是看电线杆子都深情。

　　即将溺毙的瞬间，她倏然低下头，假装淡定地喝粥，却还是压抑不住心潮的涌动。

　　程煜还没回话，老板娘又笑了笑，说：“我看这姑娘不错，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彻底翻涌。

　　在周遭断断续续的碗筷碰撞声中，林欢颜听见对面的人低沉的嗓音：“会好好考虑的。”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引人遐想。
　　她不禁又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许多的问题堆在心头，却是一句也没问出口。
　　罢了，总归不会与她有关。

　　她有些心不在焉，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送来的小菜。

　　一声询问将她的神思拉回。

　　“还合口感吗？医院的人推荐的，有时下了夜班我会在这吃点。”

　　林欢颜的动作一顿，目光从碗里抬起，点点头：“挺好喝的。”

　　“那就好。”

　　接下去再无话。

　　-

　　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是深夜，路上没什么行人，整条街空旷又寂静，只偶有几辆车经过，车胎碾过掉落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秋日的风已经带着些许寒气，吹到身上时手上鸡皮疙瘩瞬间冒头。林欢颜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紧接着，带着体温的风衣落在她的身上。

　　她诧异地扭头看过去，对上程煜的目光，柔和，沉静，如同幽沉海水。

　　只是一个眼神，她也无法抵抗。

　　“我去开车，在这里等我。”
　　说完后，不等她回应，他已经迈开长腿向街对面走去。

　　他长得很高，肩膀宽阔，肩线平直，西裤包裹着的腿长而直，风衣给了她之后身上只剩一件衬衫，薄薄的贴在身上，身影在萧瑟的秋风中略显单薄。

　　这样的背影，在午夜梦回时曾无数次出现，此刻看来也仍旧虚幻。
　　怎么就这么回来了呢？

　　再回过神时程煜已经将车开到了店门口。
　　他下车给她拉开副驾的门，上车后一手搭在方向盘，微微侧头问她：“回碧水湾吗？”

　　他对她的了解仍旧停留在大学时期，因此问的也还是她家里的住址。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林欢颜清晰地闻到那股檀香味，丝丝缕缕传来，誓要将她整个人都缠住。

　　突然有些后悔上他的车了。

　　她扯着安全带，有些不自在。
　　“去景润公寓。”

　　话音落下，程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最终也只是问了句：“搬出来住了？”

　　林欢颜只轻“嗯”了声，不打算与他多说。

　　反正今夜过后，他们还是回到陌生人的状态，顶多是碰见时不咸不淡地打声招呼，再不然可能会客套地询问几句现状。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不要给自己希望，不要继续妄想。

　　程煜深深看她一眼，沉默着发动车子缓缓驶入主路。

　　他开车很稳，即使街道空旷，车速依旧和缓。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是这样的，不急不躁。时间再往前几年，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是如此。

　　林欢颜好像就没见过他着急的样子。

　　除了她大一那年的那场马拉松比赛……

　　想到那件事，林欢颜越发觉得这车上的空气憋闷，抬手降下点车窗。
　　凉风吹入车内，将她心里的那点躁郁也吹散了些。

　　程煜分了点神侧头看她，她靠着车窗，晚风将她的额发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城市的霓虹灯掠过眉眼，在她眼里落下光彩，像是星光坠落。

　　他在心里默数了下时间，不多时便伸手将车窗升起。

　　凉风突然没了，林欢颜扭头看他，有些不满。

　　他解释：“吹一会儿就好了，吹久了我怕你回去会头痛。”

　　“哦。”林欢颜闷闷应了声。
　　连吹风都要管，她又不是什么豆腐，那么娇弱。
　　她撇撇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窗上，开启自闭模式。

　　车里太安静了，他连个音乐都不开，她的思绪又开始飘到白日的那场车祸上。

　　林欢颜是个挺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也很容易想多，刚刚吃饭时分了些神，暂时忘记了那些事情，这会儿安静下来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又重新回荡在耳边。

　　程煜直觉她今晚心情不太好，估计是受追尾事件的影响。

　　那起追尾案确实严重，他接手的那位伤员全身多处骨折，脑部撞击严重，差点没救回来，现在是暂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但后续如何，还不好说。

　　短暂的红灯，程煜踩下刹车，轻声唤她的名字：“欢颜。”

　　“嗯？”她懵懵地转过头。

　　“当记者是不是很辛苦？”他的嗓音有点哑，目光沉沉，与她对视。

　　林欢颜愣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垂下眼帘低声说：“还好。”

　　“那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这话好像跟记忆中的某句话重叠。
　　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
　　“那你喜欢他们给你安排的路吗？”

　　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是他问自己——“那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他总是这样，不会用大通的道理来说服她，而总是出于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觉得如何。
　　正是这样的温柔，这么多年还是叫她无法逃脱。

　　有水汽在眼中积聚，林欢颜极缓慢地点了下头，声音几乎要听不见：“喜欢的。”

　　程煜指尖搭在方向盘上，缓缓敲动，思忖片刻，在红灯即将结束的前几秒沉声开口：“不要让喜欢成为自己的负担，意外是突如其来的，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珍惜每一天。”

　　话音落下，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车顶灯的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都被笼上一层光晕。

　　林欢颜在那莹莹润润的光线中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头那点郁气缓慢消散。

　　后半程两人再无交流。

　　在此之前程煜是有些话想问的，比如为什么要删了他的微信？再比如再见之后为什么总是有意疏远他？但见她今日这样决定还是再缓缓，至少得选个她心情还不错的日子，愿意倾诉的日子。

　　林欢颜一直抵着车窗想事情，直到公寓大门已经近在咫尺，她才反应过来，说：“就这里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进去。”

　　程煜没理会他的话，只是问她：“哪栋？”

　　她刚想推脱说外来车辆要登记才能进去，很麻烦的。

　　下一瞬，大门口的车辆识别仪已经识别了他的车牌：“xxxxxx号，欢迎回家。”

　　林欢颜目瞪口呆，诧异地侧头看他。
　　程煜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忘了说了，好巧，我也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