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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 1 (080414修) ...


  •   各色女眷的驮轿迤逦而至,仔细检查了身上的服饰才掀了帘子下轿,手里攥着簪帖(注1),递给守门的内侍仔细验过再对照名册,方准许由宫门的小侧门进王宫外城。

      这日,是东淳的旦日(年节后第二天),家家户户都要给祖宗牌位磕头上香,然后全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而入朝为官的,则得天不亮就进王宫随王族参拜历代先王,拈香祷祝,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只今年略有不同,宫中王太后传下旨意,说要与所有官员共享天伦之乐,特地在宫中设宴邀请诸官眷一起吃团圆饭。

      按说,这官员数百再加上官眷岂不是得数千人,但真正够品阶入王城的官员却是屈指可数的那几十位,而可以称为官眷的也是被王赐了品级的女眷,如此算下来,最多也就只百多人而已。

      萨俞氏按奈着心中激动,面上勉力维持着平和的笑容,只那得意之情还是喜形于色。她自然得意,夫君是王最看重的朝臣,自己也因此获封一品夫人,此番王太后下旨入宫同庆也只她被获准可偕所生子女3人入宫。

      筠玉是萨俞氏最小的女儿,年方10岁,生得是粉妆玉琢,又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发。婢女给她绾了双鬟,也没有戴什么珠玉,只斜簪了几朵含苞的梅花,便衬得清秀脱俗。因是头一回见这般大场面,小姑娘显得特别羞涩,拽紧母亲的裙摆,偷眼瞧着王城高高的墙,还有引路的内侍。

      “萨夫人,您请暂歇,小的给您和公子小姐去备小轿。”内侍操着又尖又细的嗓音说道。

      筠玉吓了一跳,连忙缩到母亲身后,待内侍退下了又探出脑袋眼中满是好奇。

      萨俞氏敲了筠玉的头说:“不许顽皮,此处可不比在家随意,小心叫老虎叼了去!”

      筠玉眨了眨眼睛,王宫里有老虎吗?

      由外城进内城(注2),筠玉跟着萨俞氏坐一乘小轿。原本就比平日起得早,为了不王前失仪,又收拾折腾了半天,才10岁的孩子很快就疲倦了。筠玉缩在母亲怀中,半梦半醒。

      打从听说可以进王城去,她便兴奋不已,尤其瞧着二房三房的姊妹因为去不了满是羡慕的眼神更是心中得意。她早听人说,王宫是世上最漂亮的地方,地面是用金子铺就,树上的树叶都是碧玉雕琢,有镶满各色宝石的小鸟立在枝头婉转歌唱,还有,有着世上最尊贵身份的一家人生活在那样圣堂中。

      带着甜美的梦境,筠玉进入了王宫内城。

      轿子落了下来,轿底与青砖轻轻一磕,筠玉被母亲摇醒。

      内侍挑开轿帘,萨俞氏整整妆容便扶着内侍的手下了轿。手里牵着筠玉后头瞧其他孩子也都到了,眼神示意他们跟着。

      内侍细声细气地请萨俞氏在官眷之首站住,叮嘱听声行礼,跪就不用三叩九拜但也得额头碰着手背,直到叫起才能起身。

      又等了许久,听到内侍传声,王太后与王和王后亲临。筠玉学着母亲的样子,把小小白嫩的手放到冰凉的石板上,额头紧贴手背不能动弹。

      “祝王太后祥瑞安康,吾王英明神武,王后仪泽万民,东淳国运昌隆。”

      这是早就交代了要背下的祝词,筠玉明明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下一个字是什么,只得压低声音含混而过。

      待得入席,筠玉早就饿得两眼发昏。王太后一举杯,各席上自然觥筹交错,年幼的孩子则拣着离自己近的菜,只管往自己碗里夹。

      筠玉自然是只顾自己的小肚皮了,虽然菜有些凉了,也还是拼命往嘴里塞。天冷着,又饿了许久,就这么着急的进食,很快,筠玉便觉得肚腹难受。

      此时,主菜已撤了下去,摆上从南边运来的瓜果,众人分坐两侧看教坊舞娘表演旦日的祝舞。

      筠玉左右张望,一眼瞟见一直跟在附近的内侍,小心的靠过去,扯扯他的衣袖。

      “小小姐,有何事?”

      “呃,嗯,那个,我想如厕。”筠玉扭捏半天才挤出蚊呐般的几个字。内侍微微一笑,内侍府早已多备了草房(简易的出恭用小隔间),就是怕有哪位官员的眷属肠胃不适。

      内侍到萨俞氏耳边禀告一声,便带着筠玉离席去了宴席大厅外的小花园。

      因不知哪家的幼子出恭时,污物弄在了衣裳上,给筠玉引路的内侍急急地便去寻替换衣裳了。

      筠玉只得自己找了间空着的草房,待肚子都排空了这才觉得腹痛大减。

      在一旁的铜盆中净过手,筠玉推开门,没瞧见带她过来的内侍,只好凭着记忆往回走。

      不比室内有火盆和地龙,外间冷风不断,让筠玉瑟瑟发抖。

      虽然每走几步便有火杖照明,但在风中被吹得四处飘曵,弄得花间的重影张牙舞爪,令人生惧。

      筠玉的小手紧紧抓着上身短袄的绒边,期期艾艾地往前蹭。忽然,她听到,在身后有靴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忽然想起奶娘跟她说过,小孩子天黑以后一定要回家待在屋子里,不然会被穿红衣的鬼怪吃掉。

      筠玉停下,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下,刚踏出一步,那脚步声又响起。筠玉忍不住抖动起来,她张望小路的顶端,灯火明亮,只要走到屋子里就没事了。筠玉一咬牙,便提起裙子一阵快跑,被树枝挂住了也不管,只一个劲儿的往前冲。

      没来得及分辨身后是否还有那脚步声,筠玉就那么喘着粗气跑回宴席大厅。

      在门口的内侍惊讶的看着这个小姑娘,然后深深地鞠躬。

      “小姑娘,你的东西掉了。”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

      筠玉扭过头,就看到穿着红衣的少年,仿佛刚刚才行过冠礼,发丝都十分妥贴的梳起在头顶用金簪绾了个小巧发髻。

      少年的手中拈着一朵红梅,大约是被地龙的热气熏绕的缘故,正由含苞慢慢绽放。

      筠玉呀了一声,摸头上,婢女给她绾的双鬟已有一边松脱,上面簪着的梅花也掉了。母亲一定会责骂自己的,而且大家都那么漂亮,只有自己变丑了。

      似是瞧见她一扁嘴就要掉眼泪,少年上前把筠玉的双鬟都打散了,然后将梅花插在她耳边。

      少年端详一下说:“真漂亮。”然后甩着宽宽的袖子,先行走入大厅,坐到王太后身边。

      筠玉羞赧得满脸通红,却又忍不住去摸头上的花,晕乎乎地回到母亲身边。

      穿过妖娆的舞娘,筠玉的视线始终追随的那少年的一举一动。眉尾是上挑的,姐姐说那是剑眉,显得男儿格外英气,一抿嘴嘴角就微微翘起,仿佛总在微笑,盼顾之间一抹流光在眸中回转,聪慧自显。而那捧住酒盏的修长手指,曾捋过自己的发,为自己簪过花。

      后来,筠玉去问了在王宫里当伴读的哥哥,那宴席上的翩翩红衣少年是谁?

      哥哥说,那是大王子,宫中最明媚的所在,都城里所有待嫁女子心仪的对象。

      大王子是太子的哥哥,有着比太子更广博的学识更加聪慧,还懂得驭马引弓,待人更是谦和有礼。人们都说,这是东淳的福气,既有仁和的太子又有可作臂膀的王子。

      筠玉暗暗掰手指数,自己已满10岁,过了年节就能叫11了,那么,还得再等4年才成。4年,何其漫长。

      当都城开始流传王患病的消息时,在官眷小姐间也流传着大王子因忧心父王的病情而郁郁寡欢,不喜寝食的传闻。

      筠玉不敢去向父亲求证,因为他那讳莫如深的面容,给人不祥的征兆。询问哥哥们也只知确是近来难见大王子一面,但王家之事他人不容置喙,具体如何哥哥们也说不出个一二。

      不想看那些小姐们期期艾艾,只知道扯了手绢抹眼泪,也不想听丫鬟从坊间听来的匪夷所思的猜测,徒增烦恼。筠玉就只是乘了她的小轿,一日日的绕着王城转圈,直到第一颗星星自东门鼓楼升起。

      这日,筠玉又是天黑透了才回家,刚进了自己的厢房就看到萨俞氏在等自己。

      “母亲。”

      “过了年节,你就该14了,你父亲政事繁忙却也还记挂着你。”萨俞氏随手一指桌上,“明日有花宴,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筠玉脸色苍白地看着桌上的压着一朵花的请柬,那是都城里颇有名气的夫人们所设的“赏花宴”的请柬。“赏花宴”其实就是让都城里未订婚约的女子与男子互看的宴会,有相亲之意。惟有官途坦荡或有长才的青年才俊才会受邀,同样的,受邀的女子也多是名门闺秀。能入“赏花宴”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但筠玉看来并不乐意。

      再不情愿,筠玉还是一早就起了,任由仆妇丫鬟打理。萨俞氏审视她全身,从每一根发丝到绣鞋鞋底,都不放过。

      满意的点点头,又对亲自挑选好的随侍婢女交代了许多,萨俞氏亲自把筠玉送上了驮车。

      花正艳,脂粉香浓,亭台楼榭间鬓影裳色交错互映。筠玉寻了个角落,手持团扇遮面作害羞状,一双眼却不知落在了何处,满是迷蒙。

      忽然,一枝三角梅递在眼前。筠玉抬眼,就见一名穿了枣红色衣袍的青年男子立在跟前。脚上穿的靴子是藏青色的,说明他只是方过了大试(注3)的新进小吏。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女儿吗?还是明明知道,故意搭讪呢?

      “那花好好的,折它作甚?”筠玉没有接过花,婉转拒绝。

      “花期一过,再好的花也会开败,不如在其最艳之时采撷,留一袖暗香。”男子也不以为忤,将花朵掐下放入袖中。

      待下得花宴,萨俞氏又坐在厢房中等着筠玉。

      命仆妇婢女都退下去,萨俞氏盯着筠玉开口。

      “你的心思,娘明白,只是从一开始就是无望的,便不应存有希望。”

      筠玉咬着嘴唇,“他是王子,王子当与普通百姓家不同。”

      萨俞氏摇摇头,这个痴儿。

      “正因为他是王子,这事才无转圜余地。怀璧其罪,尤其是在王家,这更是要命的事情。莫让你爹爹担心,待你及笄,娘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筠玉没应声,脸上一层死灰色,她终究不想相信,那人的结局竟已注定。

      不久,王驾崩了,一直伺候在旁的大王子也因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再后来,大王子薨了。整个伯央都被白色覆盖,人们都在悲叹为何仁慈的王要这样离去,为何聪慧的王子要这样早殇。

      筠玉一直守在父亲的书房外,可是父亲因为王家葬礼之事十天未归。

      终于等得父亲归来,看着他憔悴颓丧的面容,筠玉的心在一点一点的下沉。

      “父亲。”

      “唔,筠玉,有何事?”

      “大王子……”

      “……已葬在王家陵园。”萨伦卿垂眼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非死不可?”筠玉绞着衣角,压低声音问。

      萨伦卿用凛厉的目光瞟了她一眼,“天晚了,回你房里去。”便踏进书房,重重的关上门。

      筠玉傻傻的站着,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骇人的目光,她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看看家中就知道,二房的人永远大不过正房的,非嫡长子永远要低人一等,即便有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也只能被放逐在黑夜。当空只一日,黑夜繁星多。那是东淳流传了多少年的俗语。

      那一年的春天,筠玉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就订了婚约,要嫁给一名藏青靴。

      听说,她嫁过去住的院子叫梅园,有梅落满地。

      注1簪帖:雕有东淳国花(水芙蓉)的特制簪子,是东淳官员女眷受邀出入王宫的凭证。按品阶不同,材质及上面所装饰的珠玉也有不同。

      注2内城:王宫分为外城和内城,外城便是寻常所说的王宫,官员办公朝见的殿阁多在外城,内城则是王以及王宫眷属居住的地方。除二品或特许的官员,一般是不允许入内城的。

      注3大试:东淳国遴选官员的最高级别的考试,大凡通过考试的学子均可入朝为官,按所评等级任不同官职。靴子是东淳用来表示身份的东西,藏青色显示是最小的官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番外 1 (08041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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