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见路》木木禾白

3、第一章 红

　　我叫红。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左掌上有个圆圆的红印。

　　红色，据说是鬼魅惧怕的颜色，可偏偏我却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过百年的古树抱怨城市的空气一天不如一天，已经死去的人却还和活着的人一样忙碌的生活，夜空下为数不多的精灵们在哀叹时日无多，老房子总在人们睡着的时候伸伸懒腰……

　　因为它们的世界与人类的世界重叠，以至于有的时候，我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边的人，活着还是死了，或者根本不存在在这个世上。

　　我从不接近他们，也不想了解他们。因为我没有忘记，当我告诉老妈爷爷会被车撞死，而爷爷确实被车撞死时，她惊惧的眼神。那不是看着儿子的眼神，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就跟那些“东西”是一样的。可是，我知道，虽然我有点特别，但，我是个人。

　　“那孩子怕是和鬼神订下了什么契约吧？”有时我也听到家里人在背后悄悄议论。契约？这个红印是我与生具来的东西，即使有契约，签订它的也一定不是我。

　　“呵呵，这可是个好东西呢！”只有爷爷这样说过。在他死后，再也没人用这种眼光看这红印。我很难过，假如老妈阻拦的话，也许爷爷就不会死了。而且，虽然我见过许多鬼魂，却从没看见爷爷再回来过。据说，这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牵绊的缘故，我，不是他的牵绊吗？

　　好东西吗？我倒希望它能消失掉。可事与愿违，随着我一点点长大，红印也慢慢变大变清晰。当然，我所能看到的“东西”也愈来愈多，愈来愈清楚。所以，上学后我执意要戴眼镜，虽然没有度数，但至少可以掩饰我投向那些“东西”的视线。

　　很难想象，在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情况下，我像所有的普通孩子一样的慢慢长大。乖巧，听话，父母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仿佛与生俱来的，我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不平凡。睁开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竖着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存在着。

　　只是那天我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东西”，然后，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所在的世界。在这之后，每当想起这段往事都让我难以抑制的苦笑。

　　大学二年级的暑假，异常沉闷。老妈开始不停地唠叨着就业问题。但在红看来，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毕竟二十年的生活绝大部分是与校园相关的，想象离开学校的生活，真是无从下手。

　　不喜欢热烈的阳光，也不喜欢刺骨的冷风，每到假期都是红最疲倦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在这个夏天最热的一天，红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随便洗了把脸，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红平时没有太多的嗜好，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起床后，他一般都是直接到相熟的书店拿订购的期刊。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女孩。

　　红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她，而是跟在她身后的那团黑雾。虽然只能隐约辨认出那黑雾里藏着的是个人，或者是个像人一样的东西。女孩似乎并没有察觉那黑雾的存在，但是从黑雾笼罩的范围来看，它应该跟随那女孩有很多年了。

　　这很奇怪。因为那些“东西”的存在是靠吸取精气存活的，可红实在看不出那女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看来活力十足。不过也并没什么特别的。但不知怎的一阵冲动，红跟了过去，拍了那女孩的肩膀。

　　女孩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惊讶。“呃，你好。”红笨拙的打了个招呼，“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女孩微微一笑，也不言语转头就走了。

　　夜里，红怎么也无法入睡，不知道为什么那团黑雾让他如此介意。这是红第一次刻意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的“东西”。事实上，让红在意的还有一件事，那女孩似乎并不普通，否则也不会被那“东西”跟了那么多年一点事都没有。而且，红注意到，女孩的右手上戴了一长串的银镯子。它们不像时下年轻女子戴的饰物，有着古老的痕迹，而且数目不多不少正好七个。种种不平凡的事揉在一块，让本没什么好奇心的红像着了魔似的，一个晚上都想着那团黑雾。

　　书店所在的路段是红常去的地方，那女孩应该是第一次出现在附近。明天再去碰碰，会让我遇见一次，总会有第二次的。红说服着自己，终于在数了第500片树叶的时候睡着了。他没有听见，窗外老槐轻轻的叹息声。

　　但是，事情总爱事与愿违。红接连在书店附近等了一个星期都没能再碰见那个女孩。朋友听说他“守株待兔”的事后，都笑说红是“坠入爱河”了。可红心里知道，他所在意的始终是那团黑雾。

　　为什么看不清呢？红坐在窗前望着月亮。窗外的老槐又开始抱怨路上车辆的尾气，还不时的打着喷嚏，震得树叶沙沙响。

　　“别吵了好不好！”异常烦闷的红冲老槐喊一声。老槐诧异的眨了眨眼睛，他应该惊讶的，甚至喊过的红也有些惊讶，这还是红第一次主动跟那些“东西”说话。

　　“真是抱歉，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自言自语，吵着小哥了？”老槐很快露出微笑，略弯树干表示歉意。

　　“啊，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冲发脾气，只是，哪个，天气太热了，太热了！”红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答到，还用手去摸额头上的汗作为佐证。

　　“是啊，是啊。以前可没这么热。不过，小哥你有什么困惑的事情吗？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看见你坐着发呆了。”老槐晃动着头顶繁茂的树枝，带起一点点风，在夜里隐隐有了些凉意。

　　“谢谢。为什么您不奇怪我能看见你呢？”红翻出窗子，坐到老槐树下的大石头上。

　　“呵呵，因为我是老人家啊！”老槐一个轻笑带过问题，“小哥有何疑惑呢？也许我能给你帮助。”

　　“……我似乎，能看见不属于人类世界的……那个您知道的，就是跟您一类的，我们叫作精怪鬼神的。一个星期前，我看到了一团黑雾，我无法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红想了想，小心的措辞。在他心里，警惕非我族类的观念还是非常重的。他可拿不准眼前的“老人家”会不会突然张开嘴巴把他给吞了。

　　“原来是这样。呵呵，小哥，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呢？”

　　听得这个问题，红抬头仔细看了看老槐，“一棵树，有人的五官。”

　　老槐轻轻摇了摇头顶树枝，像是在回忆什么：“可是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和你一样能看见我的人，在他眼中，我的样子是个童子。当然，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就象小哥你这样。所以，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其实都是不一样的。你看那是黑雾，但或许在别人眼中是另外的样子。也就是他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形象，只是你看到了你所希望和想象的样子。”

　　红细细品味老槐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这并不能让他释怀。他有理由相信，虽然每个能看到人所看到的形象未必一样，但必然不会是那般模样。自己所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以拟人的状态出现的。可是那黑雾并不是真正的形态，而像是有人故意在眼镜上蒙了一层水汽不让人看清楚。红还想再问问老槐，转头，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还发出打雷般的鼾声。

　　自红记事以来，那老槐就生长在这院子里了，可红从来不知道他睡觉居然是会打鼾的。用手摸了摸老槐身上的节疤，红继续回到窗前，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