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见路》木木禾白

14、第五章 所谓的事实

　　“你怎么啦？”木木觉得身前的日冯猛地一震，然后略微颤抖起来。

　　“没什么，只是我们得快点，否则你的同伴就会有危险了！”日冯低着头，轻轻地说着。

　　“等一下。”一个声音忽然由远而近的传来，木木扭头发现说话的正是之前的那只红色大鸟。

　　“你想把我的‘客人’带到哪儿去？！”那鸟毫不客气地向日冯撞去。日冯虽然努力躲过，还是收起了蔓藤，带着木木降到了地上。

　　“她很想见红，所以我才来满足她的愿望。”日冯的嘴脚挂过一丝阴冷的笑容。

　　“……你打算越界行事，来这儿诱拐我的‘客人’吗？”那红鸟并不听他的解释。

　　“那么多年了，你的脾气还是那么硬，何必总是那么在意呢？”日冯也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你抢谁都没关系，但是惟独她不行。“朱鸟也点滴不漏。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木木不解的看着他们，越听越觉得糊涂。

　　“哼，没想到居然半路发生这种事！既然如此，我就对你说明一切好了！”那红鸟甩了甩头向她走了过来，“你来之前进的那个镜屋，存放的并不是一般的镜子。那些镜子都在过去曾经作为法器用来盛载生灵。时间久了，生灵们就在镜子里创造了一个自己的世界。镜子世界里的人总想要拉真实世界的人进来，因为越多的灵魂就会让它们拥有更多的力量，并总有一天可以从镜子里摆脱出去。被拉进来的人有时会喜欢镜子里世界而自愿留下来，有时也会因为忘记了镜子的禁忌，做了不该做的事而被迫留下来。”说到这儿，那鸟慢慢直立起了身子，变成了红的模样。

　　“把我拉进来的……就是你！”木木圆瞪着眼睛看着他！

　　“没错。”“红”转头指了指“日冯”，“他和我一样，都是镜子世界的主人。不过，这里是我的世界，他是不请自到的人物。如果你跟着他去了他那边，就等于在镜子里又被人下了第二次‘镜术’，再也回不到你的世界了！”

　　“你太狡猾了吧！我明明看见她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把镜子弄破了。镜子被损她一样回不去了！”“日冯”掩嘴偷笑着，然后又转头告诉木木，“而且，你要找的‘红’，的确现在很危险，你难道不想去见他？”

　　“我……回不去现实世界了？！”木木听到这话犹如当头棒喝。

　　“红”稍微迟疑了一下，“你不必担心红，因为就算你闯进他的故事里也帮不了他。这个家伙的话绝对不可信！”

　　“我的话不可信？哼！你自己想想，那个家伙在这里又骗过你多少次？！”“日冯”气愤地指着“红”对木木说，“而且，如果你不跟我走，就真的永远也回不去了！”

　　“……”木木沉默不语，低着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良久，她才抬起头。一字一顿的吐出了几个字：“我、决、定、留、下！”

　　木木看向“红”说：“我记得，你在一开始就告诉我，这是一个‘故事’，而且……我将面临一个重要的选择……”她又顿了顿，“但是，我不去见红，因为我相信红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每个人在镜子里所遇到的都是自己的问题吧？”

　　“哼！”日冯气得身体发抖。“那就随你们的便吧！”“红”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日冯的身体渐渐变的模糊。而后融化在了空气里。

　　见他消失后，木木急忙转向“红”，硬挤出一丝笑容：“那些都是假的吧？我刚才看见日冯杀了朱明，还有……我回不去的事，都是假的吧？”

　　“红”缓缓的转过身，又变成了朱鸟的样子，然后回头告诉她：“不，那都是真的曾经发生过的事。那时候朱明大人侍从炎帝。而日冯大人却隶属青帝。因为青帝御上终于同意对黄帝陛下称臣，而炎帝却抵死不从，两个人被迫成为敌对关系，所以日冯只能演了这样一出戏……”

　　“演戏？”木木虽然吃惊，可心里却不由得一阵暗喜。

　　“……虽然不是真的被杀，不过也差不多了。再后来，黄帝陛下在阪泉之野大败炎帝，又于涿鹿大挫蚩尤，天下归心，像日冯大人这样的角色也……”

　　“飞鸟尽，良弓藏？”木木想起在鬼都见过的古木，和日冯曾经被封印的事。

　　“没错，这可能是古今开国帝王唯一相同的地方。”朱鸟仰天发出“吱——”的一声长鸣。

　　“在鬼都沉睡了近万年，日冯又被红‘无意’间带回了人间，居然阴差阳错地还和红共用躯体十年。”朱鸟眼光闪了闪，抬起头看着木木，“这些，你都应该很清楚吧？红打开那个封印时，就意味着第二次选择的开始。”

　　“可是，为什么要由我来选择呢？而且，这里不过是由幻象构成的世界，作出了选择又能有什么意义？”木木不解地问道。

　　“……上来吧，我们去一个地方。”朱鸟又张开了翅膀。

　　“我还有个问题。”木木趴在它的背上小声问，“你前面说，这里是你的世界，为什么我跟着日冯的那几天，却好像所有的事都在按他所说的进行呢？”

　　“他把他镜中的幻象延续到了这边。”这是因为镜子破掉，使这里的世界力量变弱，几近崩溃的边缘。朱鸟想了想，后面的话还是没有说。

　　红在屋里闻到股浓浓的血腥味。

　　屋里的那三个女人不再让他出去，整天有一个人寸步不离地盯着他。日冯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不是说过会保护我的吗？想到这儿，红感觉心中一紧，究竟怎么啦，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他只要遇到危险，就会不自觉的想到日冯，希望日冯能替他解决一切。心中明明讨厌他，可是在这种时候却又要恬不知耻地向他求助！如果这样，那他不是一辈子都得在日冯的阴影下生活？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飘了进来。

　　“螟娘！红在你这还好吧？”是日冯！红激动的站了起来，我有救了。可是螟娘的脸色却不是很好。

　　屋门被打开了。日冯的装扮变了，一袭青色的长袍，没有束身，原本四散的头发也都绾起，系了个紧紧的髻，用一根黑色的木簪固定，后面还飘着两根长长的发带。他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容深深的看着红。身后是一地的青衣武士的尸首。突然，他一挥衣袖，将螟娘狠狠地抛到一旁，直接撞上了墙壁，蜏跟蚈是满脸的不相信。

　　“呵呵，日冯大人……我原本并不相信……您会变成这样……可是……为了什么？”螟娘边吐着血，边挣扎着说。

　　“我是青的守护使日冯，奉青帝御上的御命前来消灭叛党。”日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始终挂着笑容。看见这一切的红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不是日冯，一直以来他都把离开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是，他现在很疑惑，这个世界不是属于我的，那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到底还是不是红？我是谁？

　　“日冯大人，您要违背誓言吗？”蚈愤愤地走到日冯面前说，“氏子与您自小一快长大，还记得氏子承礼时您说的话吗？‘永不相背、永世相持’这些都是假的吗？”

　　“……‘顺天’，那是高于一切我们所必须遵守的，想必你们也知道青帝御上的决心。”日冯冷冷地笑着，仿佛在嘲弄眼前众人的无知。

　　“不要，日冯大人。请您千万不要如此！” 蜏哭着扯住日冯的袍角。日冯怜爱的低头看着蜏，然后右手一个翻转从她手里脱出，再一个屈指，啪的弹出一记。就看见蜏的双手出现了两个洞，鲜血直流。

　　“呀。”蜏看着手上洞说，“日冯大人……你……别逼我。”说着，蜏便把流血的手往日冯的袍子上按。唰——日冯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而她的双手都变成了尖锐的像刀片一样的东西，蜏的大眼睛暴突了起来。蚈见了，也呼的扑向日冯，没看见日冯做什么动作，只袍子一荡，蚈就被扔到了屋外。蜏软软的瘫倒在地，被日冯搁在一旁，像堆没有生命的东西。于是，就剩下螟娘还在地上挣扎了。日冯不再看她，而是走向红。

　　“很抱歉。”

　　“呃？”红错愕，他在道歉？为了什么？

　　“虽然你不是他，可是谁让你长着这样一副模样，谁让你也叫‘红’……”日冯似乎有些疲惫，“既然，注定要死去一个，那么就是你了。”日冯伸出右手，张开手掌对准红，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明白的词句，立刻就有无数植物蜂拥破土朝红扑去。红傻站着，无法动弹，急转直下的剧情令他无所适从。

　　忽然，有人把他推开了，是螟娘。“你，快逃吧，带着那面镜子，氏子就拜托你了。”螟娘小声的对红说，露出一个凄厉的笑容。很快，她的身影就被植物完全覆盖，一阵挤压，就只有一些红白相间的东西漏出。红忍不住干呕起来。

　　日冯走向红，伸出手说：“给我吧。”

　　红把镜子塞进衣襟，表示拒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打从进到这个世界，红就有无数的问题，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尽管血腥的气息充斥鼻腔。

　　“因为故事是这样写的啊！不论开始是怎样的，过程是怎样的，结局永远都不会改变。”日冯一步一步逼近红，“给我吧，这样你才能回去。”

　　红后退一步说：“那镜子里的是什么？这个世界的‘红’，氏子？你要把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故事要继续继续下去……”日冯说着边双手结印，青光一闪红就消失了，这那面他藏在怀中的镜子跌落。“结局真的改变不了了？”日冯露出苦笑，然后在空气中慢慢变淡。

　　“故事已经要到最后一章了！”朱鸟突然鸣叫起来，惊醒了木木。

　　“怎么了？”

　　“故事的内容千变万化，但因为过去的早已过去，不再能更改，所以故事的结局早已笃定，无论如何开始，无论如何发展，结束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朱鸟高亢的说着，然后又化身成红的样子，“我们该去看结尾了。”

　　终章 被遗忘的部分

　　“这里是……”木木拉着“红”的手走了很久，突然发现眼前的路变得熟悉起来。点点的灯火慢慢变亮，变多，渐渐汇成了一片灯海。周围的影子攒动着，起起伏伏，飘飘荡荡。

　　“鬼节！”木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用力地闭上又睁开。但是与记忆中的有点不一样。

　　“这是红与日冯相遇的鬼节。”“红”环顾了下四周，又向前走了几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高强法术的日冯会被迫进入红的躯体？红又是怎么从鬼都带出那盏灯笼的？”

　　“我是不知道，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木木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你必须选择。”“红”喈喈的笑着，升腾起一股小旋风就消失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木木一眼就看到了一群男童，在最后面的那个应该就是红了。他们戴着鬼怪的面具，在人流中穿行，到了城中最有名的碧落河旁。每年鬼节，家家户户都会在吃完家宴后，到这里放河灯，把归来的鬼魂送回鬼都。但是，孩子是不允许跟着的。

　　河灯，是用大片的芭蕉叶几片叠在一起，用茅草扎成船形，两头插满各色菊花，也有插风干的菖蒲和白色剑兰的。中间，是放置蜡烛的地方，蜡烛必须是白色的，上面刻着逝去的先人的名字。点燃，拜三下，放入水中，再拜三下，然后目送小船越飘越远。

　　星星点点的烛光在河面上浮动，配合祈祷的低声浅吟，让人有种置身梦幻的感觉。几名男童显然被眼前这亦真亦幻的情景给迷住了，只顾张着嘴巴看。红却不甚安分，一直走到岸边，然后，被其中一只河灯吸引，缓缓的前进。木木知道，他这是被那个鬼卒诱惑了。

　　很奇怪，明明还是这条河，河灯也依然蜿蜒前行，可原本吵嚷的四周却突然消失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条河，唯一的光亮就来自河灯。渐渐的，又再人声鼎沸起来，半透明的男女老少在水中嬉戏，面上都是欢娱而又有些悲伤的表情。河水越来越少，河床露了出来变成了路，路的尽头是一盏高高挂起的灯笼，闪着不祥的的青色光芒。

　　红面无表情，只抬头看着那灯笼，一直朝前走去。鬼都的门渐渐关闭，红没有进去，而是站在灯笼下，抬头仰望。不一会儿，灯笼降落下来，是日冯寄魂用的灯笼。红伸出右手握住灯笼的手柄，将左手放在灯笼上方，红印开始发出光芒，将灯笼里的玉珠包裹。一股青烟喷涌而出，那是穿着青色袍子的日冯。

　　“你来了？”日冯冷冷的问。

　　“很久了，我到处找你，却怎么也没想到，昔日的始树灵竟然被封印在了鬼都。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避难所在。”红张开嘴巴吐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他依然面无表情，仿佛一具傀儡。

　　“终于想做一个了结了吗？”日冯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的就是这点。你总是把一切早就安排妥当，让大家都按你的想法转动……我，不想再这样了……”红发出一声叹息，红印挣脱手掌，像一滴血，滴在玉珠上。

　　日冯的身影不可思议的扭动了一下，从中心被红色的光撕裂。玉珠也被劈开，红握住半粒吞了下去。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日冯似乎正忍受着剧痛，气若游丝的问。

　　“那个时候，你杀了我，换来的却只是近万年的封印。可是，你没能阻止青的覆灭。太皡（青帝的名字）自作聪明结果葬送了自己的姓名，还拉了所有无辜的人一块陪葬……这才是你最大罪！即使你年年在此引渡亡灵，依然无法减轻你的罪孽。而且……你，快消失了……”红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日冯的身影越渐透明。

　　“可是还不行，所以，我要把你先封印到我的身体里，直到可以的时候。”红一握拳，全身激起一阵气爆，将那灯笼震烂，“这样，我们的命再次连接在一起，我不会让再让你一人走掉……”红的身上闪烁红光，然后集中到他的左手手心。红倒下了，像一棵树一样静静的倒下。碧落的河水涨了上来，载着红飘离鬼都。

　　“这出戏好看吗？”“红”突然现身在木木的耳边问到，木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鬼节的真相吗？他们两个好傻。”木木用手背擦着眼泪。

　　“呵呵，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真相’，在我的剧本里，日冯因为某种情况而自愿成为了鬼都的引路人，将本体树栽至鬼都内。因为万年以来一直用自身的法力来压制鬼魂们的唳气，可显然这么多年后，即使再强大的神灵也无法继续支撑了。红却因为某个原因，想延缓日冯法力反噬的时间，所以将他的灵体封印在自己的身体里。可是因为身体不够强壮，只能封印一部分，而不久前，这具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顶了，所以才有了鬼卒那件事。说了这么久，接下来的才是重点。”“红”得意的笑着，在木木眼前幻化出一片虚空，穿着青色袍子的日冯满眼忧伤，一脸不耐烦站没站像的红。

　　“来吧，游戏开始！现在的情况再维持下去，这两个人都会消失。红的身体因为被硬塞进了两个灵魂而濒临崩溃边缘，日冯的法力透支没多久就只是一棵树了。有办法可以救他们，不过只能救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一定会死去。你选谁呢？”

　　选择？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日冯，木木几乎就想选择他了，毕竟与她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就是日冯了。红，对于她来说既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共同经历，平时也总是吵闹不休，可是，木木无法下手，一个人，跟踩死一只蚂蚁是不一样的，跟摘下一朵花也是不一样的。

　　“快点，快点！”“红”在一旁不停的嚷嚷。

　　木木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说过这是一部戏，现在，我作为人物之一登上舞台，可是，我并不会按你写的剧本来演，因为我根本就不会演戏。所以，结局由我决定！你消失吧！”

　　“不——”“红”尖声叫着消失了。

　　忽然，天空中落下许多碎片，慢慢的，像是雪花，像是雨滴，映着火光，血红。

　　红被星星点点的冷雨弄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日冯的本体树，远处传来撕杀的声音还有浓郁的血腥味。红站起来，发现日冯正靠在树根上，身上的袍子浸满鲜血，脸色苍白得吓人。

　　接着，一名青衣男子呼啸而来。日冯剑指划符驱使植物向他进攻，可他的周身却似乎有什么挡住了，植物根本无法触及他的衣角。

　　“咳咳，御上已经仙去了吗？”日冯咯着血问。

　　“太皡实在是太不识趣了，黄帝陛下已经命我为青的御上。”来人哼声说到。

　　“呵呵，句芒①，你以为这世上还会有青吗？原来，还有比我更傻的人……”日冯嗤笑着。

　　“大胆，竟敢直呼本御上的名讳！”句芒恼羞成怒的呵道，“还不快束手就擒！”

　　“在下告辞了，还请句芒大人好生保重，活着成为御上吧！”日冯驱动全身法力，只见本体树的树根都挣脱了地面，缓缓下沉，“属下会在地底等候为您带路。疾！”大地开裂，日冯和他本体树一起跌入无底深渊，久久未传出落地声。

　　句芒显得十分惊慌，立刻就离开了。震动结束，地面再度合拢，可刚才参天的大树却连一片叶子也没留下，就那么消失了。

　　“红，我们该回去了。”红回头，是日冯，那个他认识的而且讨厌的“强盗”日冯。

　　“好。”红虚弱的一笑，趴到日冯的背上，沉沉睡去。

　　【注】

　　①句芒：青帝太皞的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