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见路》木木禾白

11、第二章 镜中

　　红听到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很耳熟，可是太远了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日冯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真希望可以来点亮光，黑洞洞地，也不知道怎么走。好像回应他的想法似的，红的左手开始发烫，并且以红印为中心散发出血色的光。

　　这里明显是镜屋里的一个房间，因为四处都是镜子，可似乎又有些不同。因为那些镜子都是旧式的铜镜，因此虽然打磨的很光滑，可人照在里面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这太古怪了，就算红再无知也知道镜屋其实就是利用光线做的迷宫，可明显这些镜子无法做到。而且，那些镜子看起来与其说是摆设，还不如说一个个的收藏品。它们的造型虽然古老却很精致，尤其是镜沿的刻纹与日冯寄魂用的灯笼上的花纹有些相似。

　　红真想立刻离开，他直觉感应到，只要与日冯扯上关系自己就肯定会倒霉，尽管木木常笑说男性是没有直觉可言的。他举起左手，想找找有没有出去的门。

　　红光像波纹一样慢慢扩散出去，让红觉得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成了液体，随着红光的波动激起涟漪，周围的镜子也随之上下浮动。忽然，红光减弱，那些铜镜却好像被激活了，都各自散发出不同的光晕，层层叠叠的交织在一起。红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日冯！日冯——你这家伙快出来啊！”红胆战心惊地后退，一边小声的唤着日冯。可是，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

　　“哈哈——”清脆的笑声忽然响起，唬得红差点跳起来。铜镜们都一闪一闪的越飘越远，看起来像一只只的萤火虫。然后，它们散开了，露出了一个像月洞门一样的口子。笑声似乎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难道是木木？红蹑手蹑脚的靠近，可除了白光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他伸出手刚触及那光，便被吸了进去。其他的铜镜蜂拥而至，将那洞口完全封住，屋子里再度恢复黑暗。

　　“木木，怎么了？”一双手按上了木木的肩膀。木木泪眼朦胧的回头看见了红。他的样子有些古怪，那种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很像她最初认识的那个红。

　　“日冯？怎么是你？”

　　“红晕倒了，我只好直接附身把他带过来。跟我走吧。”红很温柔的笑着。

　　“好啊。这里似乎有些古怪，我们还是早点出去的好。”木木抱怨到，借着红的手站了起来，“我们出去吧。”

　　“不好。”红拒绝了，木木吃惊的抬头，看见了满屋的铜镜，“因为你是走不出去的。”红微笑着说，然后消失了。

　　木木惊恐地大喊：“日冯——红——你们在哪儿？”

　　“喂！我在这儿，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红那不客气的声调传来，木木回头，看到在铜镜后面红正一脸的不耐烦。“你还站着干嘛？快过来啊！”红边说，边伸出手来，把木木一把拉了过去。可是，木木身上背着的背包实在太大，无法通过铜镜之间的缝隙。红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拉着，一阵撕裂声，背包的背带断了，木木跟着红一起飞进了黑暗。

　　呵呵——呵呵——

　　霭霭烟雾中，传来清脆的铜铃声，脚下尽是些长草，只隐隐约约看见有个绿衣女子的身影上下舞动，踩着奇妙的鼓点。

　　“氏子①，氏子——”谁在叫我？是谁，是谁？什么东西在我脸上爬？红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噢，又撞到脑袋了。吓？红的眼前是一个脸部的大特写，更别说是个长的有些奇怪的女孩的脸。红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啪，双手都插进了水里。原来后边是条河？

　　“氏子，您怎么了？做噩梦了？”女孩又贴近红的脸说到。她的眼睛很大，大的像两颗橄榄石连眼白都看不到，占了整张脸的绝大部分。

　　红感觉到一阵晕眩，不是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日冯那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都怪木木这家伙！红斜眼看了看女孩，把头又往后缩了缩，用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声音说：“那个，你可不可以不要离我这么近？”

　　女孩露出疑惑的神情，把脸贴的更加靠近了。红实在是恐慌不已，害怕的又往后退了一步，哗啦——整个人都掉进水里了。咕咚，咕咚，红一下被灌了好几口河水，感觉快要窒息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蜏（you）②你说话啊？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氏子的吗？”

　　“对不起，蚈（qian）③，可是我，你也知道我的眼睛不好使，所以就凑得比较前，谁知道氏子会被吓得失足落水……”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氏子的错了？”

　　“不是，不是的。”

　　红一醒来就听到有人在说话，哎呀，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而且肺腔里一阵热辣辣的疼。红一脸的不快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她们正在以十分聒噪的声音“说话”。一个就是刚才那个奇怪的女孩，另一个女子则看来年长些，而且腿特别长，也长的很高，脸也是长长的，但眼睛却很圆又小。正一脸严肃的教训那女孩。女孩穿的是彩衣长裙，年长女子穿的是褐中带黑的罩裳，那种款式看起来很古怪。她们仿佛都没注意到红已经醒来了。

　　红想了想，还是先走为妙，谁知道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是什么精怪。趁她们说的正欢，红慢慢挪动着身体，屏住呼吸，然后越走越远。呼——真要命。回忆进来的事情，红断定，自己肯定是被拖入了一个异空间。自己果然不该中了木木激将法，该怎么出去呢？还有“氏子”是什么东西？听刚才那两个女的都这么称呼自己，难道是男人的意思？

　　突然，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什么？红的心跳加速，他假装没有察觉继续走着。呼——是喘气声？气息越来越近，红觉得自己脖子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唰——一个大概是手的东西搭在了红的肩膀上，红停下，他知道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红，你走这么快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红身后传过来。原来是他！红感觉力气一下都没了，立刻就坐在了地上。

　　“你究竟去哪儿了？日……你、你是谁？”红回头却发现眼前的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此时他眼前站着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细眉长目，身穿一件素色长襦，外罩一件青色纱衣，一头淡色的长发垂垂的披在身后，用一根玉色丝带束着，腰间还悬有一块小小的玉圭。可是，他的五官分明是日冯，这是怎么回事？

　　“红，你怎么了？”那名男子一脸不解地看着红。“你、你是……日冯？”红用力地吐出几个字。

　　“当然是我，才都久没见，就不认识我了吗？”日冯笑了笑。

　　“你……你没事干嘛穿成这个鬼样子？！”红气愤地大叫。难怪刚才叫他半天没有反应，原来是去换“行头”。

　　“我是青帝御上④敕封的神木，当然要穿成这样了。倒是你的打扮才很奇怪。这样仪容不整，炎帝御上⑤不会怪罪吗？”日冯好奇地看着红穿的无袖背心。

　　什么青帝、炎帝，日冯究竟在说什么？红用力的揉着脑袋，几乎要被弄疯了。“好了，不管那些，”谁知道日冯又在搞什么，还是先离开这里要紧，“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离开？要去哪儿？你该不会想逃跑吧？蜏和蚈会生气的，而且我感觉到螟娘就要过来了。”日冯一脸的莫名其妙，红则显得更加莫名其妙。

　　“逃跑个什么！要不是木木我们才不会进那个破镜屋被弄到这里。”红真恨不得上前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这种时候，就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好不好！”

　　“你说什么？这跟木儿有什么关系？镜屋是什么？玩笑是什么？”日冯露出一副白痴相。“喂——”红气得大叫起来，可突然发现在河对岸的大树有点眼熟。虽然那棵树并不算高，但是枝叶繁茂……对了，是在鬼都！是日冯的真身！可是上次在鬼都见到它时，这周围应该还没有河流，周围的环境也完全不一样，而且远比这里的高大许多。难道说……这里是古代？仔细想想，日冯和那几名女子的打扮确实像是几百，不，几千年前的！红想到这儿，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还回得去吗？！

　　“红，你到底怎么了？突然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然后又对着我的树发呆？”日冯皱着眉头问到。

　　“啊？”红收回越跑越远的思绪，有些尴尬的说，“那个，你确定我是你认识的红吗？我是刚刚才到这个世界来的。”

　　日冯说了声“得罪”，扣住红左手的脉门，一翻就看到了他手掌上的红印。“原来如此……”日冯脸色稍霁，“难怪你身上有红的气息却又这么不同。”

　　“啊？”这次是红露出白痴的模样了。

　　“哦，您好，方才多有冒犯，在下还以为您是在下的朋友，还请见谅。”日冯说着就躬身施礼，红不知所措的嗯了几声。

　　“您不明白是吗？”看着红局促的模样，日冯笑着说，“您与在下的朋友长得颇相似，再加上，您的手掌中有一滴朱鸟的血，所以在下误以为您是在下的朋友。看来，您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

　　“啊，是。我有一个认识的人跟你长的也很像，他也叫日冯。我是被一面镜子吸过来的。”红挠挠头，他不太习惯有人说话这么文绉绉的。

　　“对了，”日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你是‘被一面镜子吸过来的’？那么说，你是通过‘镜术’到了这里？”

　　“‘镜术’？这是什么？一种法术吗？”不管这个日冯是哪个年代的，但在这个破地方也就只有他能依靠了，红高兴的想着。

　　“呵呵，可以这么说。对了，虽然您的打扮有些奇怪，不过感觉上倒是很像我认识的红。”

　　“不要关心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快说重点！”

　　“‘镜术’啊，有很多种呢。”日冯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比如说，‘封印’、‘夺魂’、‘驭影’、‘摄形’……像您这样被拉到不同的世界里的是……”

　　“是什么？！”红立刻追问。

　　“……以上各种皆有可能。”日冯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笑！连我被拉进来的方式都不知道，我要怎么回去啊？”红气愤不已的拉住日冯的衣襟，猛摇起来。真是的，怎么走到哪里这家伙看起来都是那么让人火大。

　　“……您请少安毋躁，不论方式是哪种，但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日冯苦笑道，“在镜子两边的虚和实是相反的。就是说在这里是实体的东西，在您的世界里只是个虚影。所以对您来说，我不过是个幻影。如果您打破了沟通两个世界的镜子，就永远回不去了；如果您和这个世界的幻影纠缠太多，也可能会回不去；如果……”

　　“不要说废话，究竟我要怎么样才能回去？”红在睡着前打断了日冯的长篇大论。“嗯……应该要找到施术的人，然后看他的心情……”日冯想了想。

　　木木被红一路拉着向前走，眼前的路到了身后就不见了。红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一路埋头走着。

　　“红——你要去哪儿？”木木终于沉不住气，开始问他。可是红却没有半点反应，依然不停的走着。

　　“日冯呢？他不在吗？”木木左顾右盼起来。奇怪，刚刚日冯明明用红的身体跟她说话啊。

　　红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日冯？你要找的是那个家伙吗？”

　　“啊？什么？不是啦。刚才他不是带你来找我了吗？我们要走就要一起走才是。”木木莫名其妙的看着气呼呼的红。

　　“……那么，他出现后，我消失你也不在乎了？”

　　“你在说什么？你们不是本来就在一起的吗？”木木有些奇怪红会说出这种话，可是看他的神情却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我和他，这个世界里只能存在一个。你究竟打算选哪一个？”

　　“你是不是刚才撞到脑袋了？又想起你跟日冯以前的事了？可是，日冯虽然占了你的身体，你不一样还在吗？在那个红印里。”

　　“我才是红！日冯那家伙是入侵者。一个躯体不能有两个灵魂，所以你只能选择一个！”红大声的嚷着。

　　“为什么要我选择呢？你们现在不是已经分开了吗？”木木奇怪道。听了这话，红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整个脸都无法看清楚。哗啦，哗啦，是水在流淌的声音，天空中落下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好象是什么的碎片。红又消失了，木木则抬头伸手接着那些碎片。

　　“喂，我们还要走多久啊？”红疲惫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对着那个一直健步如飞的人说。

　　“您可以直接叫我日冯，您那个世界的人都是这伴无状的称呼他人吗？”前面的儒衫男子皱着眉头摇头道。

　　“哼，怎么叫日冯的人都这么喜欢说教。”红哼哼唧唧的，“还不是拜我那个‘日冯’所赐，抢了我的身体十年，把我困在手上的红印里。自然没什么教养。”

　　“呵呵，看来你又许多不满。不过那是您的私事，我不过问，要是与您牵扯太多，是会影响虚实平衡的。”日冯极其潇洒的晃了晃他那头柔顺的长发。

　　红吸了吸鼻涕说：“不管这么多，我们走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怎么让我回去啊？”

　　“不知道。”日冯很干脆的回答。

　　“……那，那你带着我在干什么？逛园子？”红气得直跳脚。

　　“您的火气真大，我确实是不知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不过我知道只要这么走下去就能找到。”

　　“这是什么歪理？”

　　“呵呵，因为您是被人召唤而来的，所以您所走的地方都是因为被人召唤来所要走的地方，所以不是我带着您走这么远，而是跟着您，不过是我走在了你的前面而已。”

　　“我头都晕了！别说了，反正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接着走就是了。”红真佩服这个日冯竟然可以不喘气得说那么长一段话。

　　“如果您想回去的话。”日冯的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不过他还是压下去了，以免刺激到红。

　　红一脸无可奈何的爬了起来，左摇右晃的走着，而日冯也不再远远的走在前面了，而是傍在红身边，但那神情悠闲自得的让红恨得牙痒痒。他们又继续走着，也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啪。红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而且还绊了他一脚，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我到底跟这里有什么仇啊！”这边红正在呻吟，日冯却很是惊讶。

　　“螟娘⑥！怎么会这样呢？”红难得的看到日冯的脸上出现了微笑以外的表情，日冯焦急地搂着躺在地上的人，她一袭黑衣，长长的头发一直拖到河里。红边揉着受伤的手臂边向日冯那张望。日冯像是小说里的武功高手一样，双手凝掌贴在那叫螟娘的人的背上，然后周围的草地上长出了些奇异的花草，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日冯把螟娘放在一旁，然后从她手中取走了一样东西，向红走来。

　　“我想，我知道是谁召唤您了。”

　　“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昏倒的女人？”

　　“是。把您召唤过来的人就是那名女子——螟娘。不过我想这应该只是个误会，她并不是在召唤您，但因为恰好与您那个世界的某面镜子取得了共鸣。”日冯沉吟着该怎么跟红解释。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要回去就得靠她。不过，这并不是以她的能力就能做到的，所以她才会昏倒……”日冯说着忽然停下，在他腰间的玉圭发出阵阵青光，“抱歉，在下的有急事要离开，您请在这等螟娘醒来。”

　　“啊？你要丢下我跟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一块？”

　　“实在是抱歉，可是在下确有急事必须离开。这个东西请您收好，我想这应该是召唤您用的法器。不过，请您不要让人看到。”日冯将从螟娘说中取走的东西交到红的手上，躬身施礼，就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步千里，让红来不及把他拽住。红一脸无奈的且心惊的看着躺在一边的螟娘。

　　忽然，红攥在手中的镜子震动了起来。那是一面很普通的细长铜镜，带有一个手柄。红的左手又开发发烫，红低头，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挣扎的身影。一身红衣，比衣服还要红的长发，面目依稀就是自己。

　　【注】

　　①氏子：上古时，五方佐神的阶位名称。

　　②蜏（you）：绿族昆虫类三品散仙，传说中的一种虫子，即朝秀。

　　③蚈（qian）：绿族昆虫类三品散仙，即百足虫，又名马陆。

　　④青帝御上：上古时，黄、炎、青、白、黑五帝分据五方，并称为帝，他人对之敬称为御上。东方青帝太皡，伏羲氏，国姓为风，国都为棘林，佐神句芒。

　　⑤炎帝御上：南方炎帝榆罔，列山氏，国姓为公孙，国都为陈，佐神朱明。

　　⑥螟娘：绿族昆虫类二品散仙，即蜾蠃，常捕螟蛉喂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