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笑春闺》沾沾

1、慌

　　宁江城。

　　四月。

　　润雨绵绵。

　　沈娇娇这几日心里闹得厉害，一颗心惴惴地又慌又闷。

　　缠绵细雨本就黏糊，今日不知何故，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大夫也请了，药方子也开了，苦得咂舌的药也吞了，她总归是不大好。

　　知道她身子骨弱，婆婆苏氏一日来回瞧她几趟，见她病怏怏地心疼不已，揽在怀中心肝宝疙瘩哄个不停。

　　这不，听说贺府大摆宴席说要接贺二爷回府。

　　苏氏拿了拜帖要领她出门畅快畅快。

　　苏氏为人豪爽，本就是良善之辈，又与沈娇娇生母江氏乃手帕交，自然多疼惜她几分。

　　早早差人将她从暖烘烘的褥子里捞起，好生一番梳妆打扮，环钗玉佩紫衫彩衣，活脱脱装扮成待字闺中的好姑娘。苏氏见状抚掌哀叹自家那个瞎眼的儿郎不知事理，放着此等明晃晃的娘子不守，偏要参什么劳什子军，报什么劳什子圣恩。

　　自然，此话苏氏也只在心中嗔怪两句。

　　元放立回来的战功如今可供奉在祠堂，日日焚香祷告敬畏先祖。

　　苏氏这般宠着沈娇娇一来是顾惜旧情，娇娇乃是她看着长大的，二来前几日收了浪荡子家书，说是军中救了位孤女收做了外室，气得苏氏胸口连着疼了几日，立马修书让他滚回家来。

　　此事，苏氏还瞒着沈娇娇，好几次张口见她病恹恹地，想着夫妻连心，她如此不快怕是早已有所感应。

　　于是苏氏想着贺家此番设宴是为了初回贺府的贺兰之娶妻纳妾，趁着这个东风将元放在外养妾一事告知沈娇娇也好减少些不痛快。

　　沈娇娇自是不知这事，她昏昏沉沉被捞起，又梳妆打扮好一番折腾，人送上马车便抱着苏氏的胳膊犯困。

　　苏氏拢着她耳甸子小声笑骂：“你这丫头怎么还这般懒散，你母亲若是在世，少不得说你两句。”

　　“阿娘，我喝了药困得慌。”

　　沈娇娇人如其名，虽生母早亡仍旧被沈府养得娇憨惹人疼惜。

　　可惜自家瞎了眼的儿郎不知珍惜。

　　苏氏忍不住感叹。

　　当初沈娇娇笈笄，上沈府说媒的人踏破门槛，就连京城里头的名门望族也闻风而动，更有甚者说以其样貌理该参秀入宫承泽雨露才是。

　　到最后还是苏氏拿着当年与江氏定下的儿女亲家契书，才将刚笈笄的沈娇娇拐回元府贴心贴肺地养了几年等浪荡子回来娶亲，哪知成亲不过三日，圣君一道圣旨又将人调回军中。

　　有时候，苏氏也会想，当年若非自己，或许沈娇娇早已瓜熟蒂落膝下有子。

　　当年贺家可也是登门求娶过，只是不记得当初是为何人求的。

　　思及此处，苏氏又在心里埋怨自家不值钱的浪荡子。

　　远在边疆的元放这一日不知打了多少喷嚏，连灌下几碗姜汤也不曾缓解，又让军医开了好几副养气固元的方子送入帐中，怕夜里折腾再受了寒气。

　　这日尚早，贺府外的官道上便挤满马车。

　　苏氏与贺府长房媳妇姜氏是姻亲，一早便有姜氏的贴身婢子候在府门外，瞧见元府的马车便欢欢喜喜地打帘子迎人下车。

　　“大娘子见安。”

　　婢子柳叶声音清脆，惊醒沈娇娇揉着迷蒙睡眼道：“阿娘，可是到了？”

　　“元娘子，到了呢。”

　　柳叶见过沈娇娇几回，适才见她今日梳妆笑道：“若非奴家见过元娘子，定要以为是神仙姐姐下凡来着。大娘子好生会装扮，今日这般一看，元娘子可是堪堪将各家姑娘们比下去。”

　　此话苏氏很受用，笑着拉起沈娇娇的手道：“我们家娇娇儿生来就是贵气。”

　　哎，可恨她头迷眼浊的不孝子。

　　元放又接连七八个喷嚏，墨儿脸上红潮未退满是忧心地道：“爷，今个儿您好生养着些。”

　　元放自己也泛起嘀咕。

　　柳叶将苏氏和沈氏领进正院，还未进门就听见姜氏的叱责声。

　　“他不肯！如今还能由得了他不成，圣君就差没下旨碎了他的玉碟！”

　　是姜氏气急败坏的声音。

　　“那不是还没碎嘛。你想想这些年，圣君何时责难过他，万一哪天，是吧，你就行行好，好好侍弄这三年，三年期满他可就跟咱贺家无关了！”

　　是贺之州苦苦哀求之声。

　　“我呸！你莫要拿此话哄我，当初他要入佛堂，你说着贺家将来我一人独大，好家伙，这才几年功夫，人被圣君贬斥回家，怎么您老人家要我高高兴兴张罗着，这不人给张罗齐了，他怎么说来着！非人家不娶！你看看谁乐意嫁于他的！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

　　“你就小点声吧。兰之哪里知道人家早已嫁人的，你就莫要声张，叫外人听了去恐伤了旁人清誉。”

　　“你如今知道了。我告诉你，贺之州，你趁早叫他死了这条心，否则我跟你没完！”

　　“姑奶奶，知道了知道了，我定会好生说他。这不今日来了这些个姑娘，总有些叫他迷了眼的，您大人大量只管张罗着，切莫动气伤身，叫为夫心疼不已。”

　　说话声渐次低了些，苏氏含笑停了脚步，挽着迷瞪瞪的沈娇娇笑说：“你姑母这性子还是泼辣，柳叶，你去知会一声，我们就不往前了，免得惊扰我家娇娇儿。”

　　柳叶心领神会穿过花团锦簇的院子告知主母，好一会儿，姜氏才施施然出来迎接，脸上红晕未散瞧着如虚虚半开的花骨朵儿。

　　苏氏打趣道：“我这是来早了不是。”

　　“阿贞就会打趣我，你来我府上还分早晚。”

　　姜氏抬头看见苏氏身旁的沈娇娇神色一愣，虽很快隐藏下去，眉宇间却全是忧色。

　　拉着苏氏朝前走去，低声道：“你今儿怎么把沈娇打扮成这般？”

　　“我们娇娇儿哪日不是如此明艳？”

　　“呸！我是说，你好歹给她挽个发髻，这般若是叫旁人误会待字闺中，岂不是徒增烦劳。”

　　“你多虑了，沈元两家姻亲在宁江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姜氏暗暗叹息，着人将沈娇娇拉去偏方休息，这才拉着苏氏说了今早的纷争。

　　哪知苏氏不怒反笑地道：“你说贺兰之要娶的是娇娇儿？他是猪油蒙了心吧。不过也是，除了我家那个皮瓜子谁不知娇娇儿的好。”

　　她还得意地直乐呵。

　　“你还笑？亏你笑得出来！贺兰之说要回京上告，请圣君赐婚！我看你还笑不笑！”

　　姜氏又气又恼。

　　“怎的？她不知我儿已嫁入元府？”

　　“今日才知。”

　　“知道便可。贺二爷我见过几回，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话说回来，当初贺家上沈家求亲，可是为了贺二爷？”

　　“不是他，府里还有旁人？”

　　“玉照，你瞧瞧当年他就没抢过我，如今人在我府上，还能叫他夺去不成。”

　　见她不当回事儿，姜氏低声劝道：“你啊，莫要悔之晚矣。那人早不是前几年的贺二爷，如今心思深沉又有皇命在身，稍不如意恐祸牵己身，我劝你还是将沈娇藏着些好。”

　　“我跟你说，娇娇儿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我恰好带她来你府上散散心，你若是不欢迎，我们这就回府去，再不来你这处就是！”

　　苏氏佯装怒气瞪着姜氏。

　　果然，姜氏投降道：“怕你了不是。不过真的，你就当妹妹我白费口舌，今日人多可莫要沈娇离了你的视线，叫那佛爷撞见了。”

　　“你怎生如此怕他？早些年贺二爷也算见过几面，为人清雅才情旷世，怎么在你口中犹如洪水猛兽般？”

　　姜氏似乎不愿多说，只言语叮嘱苏氏守着些沈娇娇，说贺兰之早不是往日的贺二爷了。

　　沈娇娇紧跟两人身后，却丝毫未将二人言语听在耳里，她只顾欣赏膝前百花时不时俯身嗅闻，蹭得满鼻子花粉让婢子梅香举着帕子擦拭。

　　苏氏见状停下步子候她，不由与姜氏相视一笑，姜氏瞧着沈娇自然也眉眼含笑，她心里知道，沈娇娇在苏氏眼里早不是儿媳这么简单。

　　那是她闺女，比亲闺女还亲。

　　“我听说，她跟元放还未圆房？”

　　“谁说的！”

　　“你莫问谁说的，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我看你今日是不忙嘛。”

　　“那就是传言是真的。哎，你家元放也是，好端端怎么就从军了，你们元家可没这块儿根基。你说，元放怎么就不喜欢娇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