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她少年时》对9当歌

39、死都

　　这一天开始，林又宜就睡在方淑媛的床边上。
　　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地表示她是绝对不会和“陌生人”共处一室的。
　　说陌生人三个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住在客厅的田芯给咬下一块肉来。

　　但是林又宜有理智。
　　田芯空降在这里，田芯住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田芯在出现之前毫无预警……一切的一切表明，这个叫“田芯”的陌生人，与其说是一个“出轨对象”，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沙发客。
　　当然，她托人检索了田芯的全部信息，得到一个正在被刑事诉讼的结论。

　　林又宜的心情，有了微妙的好转。
　　但也仅是微妙。

　　方淑媛这种人，会空降在她的世界里帮她，从而让她爱上她，一眼万年、一往情深。
　　说不定她脑子又瓢了，又空降去别人的世界，让别人也死心塌地地爱上她，从而引起一段本来可以避免的狗血三角恋……

　　林又宜的脑子里已经写了三百八十章，每一章方淑媛带入的都是渣女的人设。
　　方淑媛睡得不安稳，翻一个身，一张干净的睡颜突兀地被窗帘缝隙中泄露的月光照亮。

　　黑暗的环境，林又宜睡不安稳。
　　睡不着，她索性半坐起来，定定地看着方淑媛。

　　她花了大价钱也检索了方淑媛的人生－－乏善可陈且循规蹈矩的前二十年，虽然她们同在滨都，但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也不可能有交集。然，她就是那样空降在她的世界里，那样熟悉，就好像－－
　　好像她认识她，很久很久。

　　林又宜这个晚上是半坐着睡着的。睡梦中，迷迷糊糊，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的她怀疑那个和她长着一模一样脸庞的女人是不是她？
　　她抱着方淑媛在冬夜里打着圈儿，身边的烟花已经燃尽了，周围都是萧索的寒凉。
　　但是她们彼此的眼神炽热而激烈，她们拥吻着，互诉衷肠。

　　“对不起。”她听见自己说，“没有鲜花，没有戒指，甚至没能带你吃一顿大餐。”
　　方淑媛只是笑着摇头，说：“阿又好傻。”
　　她叫她“阿又”，很奇怪的叫法，但是又那样顺耳熟悉，好像已经叫了一千万遍。

　　林又宜听见自己的许诺：“我们会有大房子的，我会买大房子给你，里面装地暖，又装空调，冬天的时候一起开，你一年四季都可以穿短袖……”
　　方淑媛只是笑，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阿又真可爱……我们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不要紧，面包会有的，牛奶……我不喜欢喝牛奶。”

　　言犹在耳，斗转星移，她们都找到了工作，她们搬进这间熟悉的房子里。
　　她们用心布置小家庭，方淑媛奢侈地网购了鲜花，从云南空运过来的玫瑰花拆开包装就垂下了脑袋。

　　“真可恶啊。无良商家骗我。”方淑媛愤愤不平，“几十块钱呢。”
　　林又宜从后面拥着她：“不生气啊阿媛，明天一早我去花店给你买花。”
　　方淑媛杏眼一瞪：“别，太贵了。”

　　林又宜在睡梦中急切地想知道，她最后买了鲜花没有。
　　她甚至在呐喊：买给她，她嘴上说着别，只不过是因为舍不得。
　　买了，送给她。她一定会高兴。

　　但是梦境太破碎了。
　　她只能看到片段，而看不到结局。

　　她的耳边开始充斥着争吵，冷漠，讽刺和阴阳怪气的嘲弄。
　　她看见自己和别人坐在一起喝咖啡，她把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递给对方，她应该很有钱了，她身上穿着精工的衬衫，连袖口都是定制款。

　　“你疯了吗林又宜。”她疯狂地朝着梦境中的女人大喊，她想撕碎她，她想剖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她想撕裂她的胸膛，看看她的心脏是不是黑的。

　　阿媛，阿媛，那样爱你，你那样爱着的阿媛。
　　你怎么能够背着她和别人约会，你的玫瑰花，怎么能送给别的她？

　　林又宜泪流满面。
　　是不是，她在上一辈子辜负了她。
　　她带着残损的记忆，所以本能在警告她不得靠近林又宜？
　　是不是，这就是方淑媛推开她的全部理由？

　　林又宜看见梦境中的自己，成熟的世故的嘴角勾着冷漠微笑的自己。
　　还有，她看见了方淑媛，年级稍微大一些的，三十岁左右的方淑媛。

　　她比现在瘦削，脸色也是病态的惨白。
　　她抽着烟，狠狠抽了两口，对她说：“林又宜，离婚吧。”

　　她叫她“林又宜”，不再是“啊又”，甚至不是这辈子的“小林子”。
　　林又宜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她努力想要看清楚方淑媛的表情，想看看，她是不是带着绝望的愤怒，和被欺骗的难过。

　　她不会的，她这辈子不会的。
　　她想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给方淑媛看，她想证明自己一定不会的。

　　但是她看不清方淑媛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颤抖的手指；她同样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耳边传来一声冷漠的回应：“那就去吧。”

　　－－那就去吧。
　　林又宜觉得心脏剧烈的疼痛，痛到整个人都在抽搐。
　　为什么，她会那样的回答？她移情别恋了吗？她为什么会那样轻易地答应方淑媛的离婚要求。
　　她应该跪下来祈求她的原谅，不论她的动机是什么，她错了，她都错了。

　　方淑媛心很软，她一定会原谅她的。
　　只要她跪下来，只要她认错。
　　林又宜祈求梦境中的自己翻然悔悟，求求了，她的心吊到嗓子眼。

　　然，回应她的，是一束塑料的玫瑰花被人从桌上扫落到地板上，啪嗒，花瓶碎了。
　　她听见方淑媛说：“塑料的花，果然廉价。”

　　哦，那个碎片清晨的疑问有了答案。
　　她们终于买了玫瑰花，不过，是塑料的。
　　或许是觉得塑料花很好，便宜好打理，且永葆青春，就像她们的爱情？

　　林又宜无力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她在梦境中泪流满面。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很长的时间里忘记了呼吸，憋到自己心脏疼痛。

　　她不能确定，这疼痛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
　　她现在大概有千分之一的共情，能理解为什么方淑媛这样干脆地拒绝她。

　　你混蛋。
　　林又宜对梦中的自己说。
　　你是大混蛋。
　　她反手给自己一拳头。

　　但是还不够。
　　她甚至没有勇气站起来，拥抱床上睡着的神女。

　　一个人，到底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孤注一掷，被伤害之后还反手拥抱住伤害她的凶手。
　　一个人，要有多爱她，才能再一次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

　　林又宜想，方淑媛就是同时拥有了勇气和爱的那个人。
　　她是她的星辰，她的神灵，她的希望和她的爱。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这辈子，都不放开她的手。
　　死都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