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她少年时》对9当歌

3、玫瑰花

　　平安夜的夜晚，就算有点冷也能够被原谅。
　　滨都一中从五点半开始陆陆续续放学，而高二的放学时间在晚上六点，正好赶上一顿晚餐，然后开启一次让现在的方淑媛嗤之以鼻的《邋遢约会》。

　　路边餐而已，便宜肮脏，也就得亏年轻的身体吃了不怕拉肚子；唱歌看电影而已，都是便宜的午夜场，年轻人就是目光短浅，有情饮水饱……

　　方淑媛心里极尽挖苦讽刺：祝福所有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今年卖你们扎了眼儿的套套，明年卖你们尿不湿……
　　反正，就怎么恶毒怎么来。
　　怎么，还不准人YY了？

　　她在小旅馆的窗口看着高二七班的教室里涌出大量的学生，目光逡巡，跟着人群又来到操场。
　　即使方淑媛再不愿意，她的身体仿佛装上了自动雷达，她很快定位到走在前面的“白月光”，还有跟在她几步之远，落在后面的林又宜。

　　“白月光”身边有很多人，看样子她是一个活泼开朗、人缘颇好的女孩子。
　　白月光和身边的人嬉嬉笑笑，她身边男生女生都有，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青春欢乐的笑容。他们出了校门，相互簇拥着朝市中心的方向走去。
　　而形单影只的林又宜，她在校门口顿了一下，下意识捂紧了自己松松垮垮的书包。

　　方淑媛觉得那股子郁结更加严重了。
　　她本能地知道，那个破旧的书包里可能会有一支或者两支玫瑰花，又或者，是一个攒很久钱才购买的廉价小礼物。

　　果然，林又宜在校门口停顿了三秒钟，她把滑下肩头的书包往上送了送，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也朝市中心的那个方向走去。
　　她落在白月光后面很大距离，但是她还是紧紧地追随着白月光的那个方向。
　　就像那些追随朝圣的虔诚的信徒们……

　　那种纯真到傻气，纯粹得让人嫉妒的暗恋，一生只有一次的初恋和永远刻骨铭心的如初见－－这一切都让方淑媛觉得意难平。

　　对，不是爱，甚至不是恨，而是浓的化不开的意难平。
　　上一辈子，她和林又宜相濡以沫一起度过了二十岁的后半段和三十岁的上半程。
　　相互扶持，从两个一穷二白的毕业生，在大都会打拼出黄金地段两百平的景观大平层，有房有车有一个市值数千万的公司……
　　然，有什么用呢？

　　她心中始终放不下白月光；她到底还是背着她送人玫瑰……

　　方淑媛只觉得冬天的风寒冽，她眼眶有些泛酸，然后她恶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燃烧到指尖的香烟屁股。
　　“我草你大爷的林又宜，想在平安夜表白？你特么的就想想吧。”

　　方淑媛跳下窗台，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摔上房门走了出去。
　　路过招待所破旧前台的时候，那个一脸尖酸刻薄的老板娘粗着声音：“今天十点以后要加价，加二十块钱过夜费。”
　　“什么？”方淑媛难以想象这种小脏馆也要加价？

　　老板娘皮笑肉不笑：“今天过节啊，房间也供不应求啊……”
　　就你这破地方也供不应求？？？
　　方淑媛心中腹诽，但是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她朝老板娘人畜无害地笑笑，转身朝着负心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你的脚步跟随着你的白月光，我却还放不下少不经事的你。
　　这大概，就是连重生一次都还刻在我骨血里的不争气吧？

　　＊
　　滨都虽然不过一个三线城市，但是这两年也流行洋节，晚上灯火通明，到处挂上了彩灯，沿街玻璃店铺里传出叮叮咚咚的圣诞组曲。

　　年轻的学生们会吃个便宜的西餐或者火锅，然后热热闹闹去ktv或者桌球室。
　　而林又宜，会在街角瑟瑟发抖地向心上人递上自己的玫瑰花。

　　方淑媛看见她把书包单肩背着，拉开拉链，露出一截刺痛眼睛的红色。
　　这朵花，还有那段真挚的告白，最后会成为校园时期林又宜甩不掉的污点。
　　然后，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今年年初的时候，同性正式可婚，但这不妨碍同性婚姻依旧是“低等婚姻”的代言词，还不止，这种偏见即使经过十年，也依旧存在。
　　林又宜简直是太年轻单纯，她以为同性婚姻被法律保护，意味着同性恋情理所应当被接受。
　　呵呵。

　　方淑媛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她不会承认她在吃醋；仰头深呼吸，有什么东西不经意落在她的睫毛上。
　　方淑媛在夜幕下眨眨眼，意料之外，夜空开始飘雪。

　　真是浪漫啊。
　　本市的初雪在平安夜落下。然后年轻的女孩将冲破固有偏见，毅然决然向心仪的女孩告白。
　　呵呵。

　　方淑媛迎面和林又宜撞在一起，力道之大，简直要把两个人都掀翻了。
　　林又宜揉着肩膀，一句脏话就在嘴边，然后她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那已经滚在舌尖的脏话被咽了下去。

　　方淑媛做好准备，但还是被撞击力逼退了两步，她惯是知道林又宜看似消瘦的身子板其实很有力道，只是没想到力道如此之大。

　　林又宜打算作罢，低头就要走，方淑媛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年轻的女孩子：“怎么，撞了我就要走？你想得美！”

　　撞了人就要跑，想得美。
　　和白月光告白，想得美。
　　什么都想得美，想也别想。

　　林又宜被来人的蛮横无理给惊讶到了，她微微扬起脸，露出那双过分漂亮的眸子，像是在问：你想怎么地？

　　方淑媛看见那支露出来半截、被人小心翼翼呵护在怀里的玫瑰花就来气。
　　她恶向胆边生，伸手扯过那支玫瑰花，呵呵，这支玫瑰花还被人小心翼翼地把所有刺都磨平了……

　　方淑媛将那支花恶狠狠地揉在手里：“老娘失恋，所有人都别想约会。”她说，一边说，一边将那朵被人珍惜的玫瑰花在手心揉弄得残破不堪。

　　“你……”林又宜显然被眼前这个“女恶霸”的嚣张行为给震惊了，十秒钟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方淑媛心中得意，对手中的玫瑰也额外开恩，在扯掉了外边略微泛焦的三瓣之后停住了手，扬头挑眉，带着三分挑衅，像是在说：怎地？不服？

　　身后，那本来在十米开外的“白月光”早就和同行的人一起不见了踪影。
　　林又宜失去了目标又失去了作案工具，这个告白是怎么都不可能进行下去的了。

　　又僵持了几秒钟，只听见那林又宜忽然问到：“你……失恋了吗？”
　　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愤怒，反而忐忑彷徨，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不甘心，又带着蓬勃的窃喜和希望似的，就像一场非主流的……告白前奏？

　　方淑媛也不知道为何她有这样的错觉，她想起她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娘失恋了。”
　　－－可不就是失恋了。
　　上辈子的恋人、自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伴侣，正在对别人进行初恋的告白，呵呵。

　　方淑媛黯然：“是又怎么样？”
　　林又宜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中那支残损的玫瑰花接过来，从茎杆处径直折断，整理了一下花瓣，顺势插入方淑媛高高挽起的丸子头里面。
　　鲜红的玫瑰，点缀了她乌黑的头发；而漫天的雪花，不过是她眉宇间的锦上添花。

　　方淑媛在这个寒夜，平安夜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更甚，心脏跳动之剧烈，甚至比上一辈子还要快速、还要热烈。
　　难道是年轻的身体，对于这样四散的荷尔蒙，有着本能的反馈吗？

　　“是他不配。”林又宜说，不着任何理由地站定方淑媛，她仿佛没有立场；又仿佛屈从本能，站定方淑媛就是她的立场。

　　方淑媛二十岁的身体装着三十余岁的灵魂，冷不丁听到这样毫无原则的告白，整个人被烫到发热烂熟，热气从脑袋顶开始蒸腾。
　　玛德。
　　她被人撩了。
　　还是那个口口声声“我嘴笨不会说话”的十七岁的林又宜。

　　这一下，愣怔十秒钟作不得反应的，变成了方淑媛。
　　她原本浑身打了鸡血，做好准备要冲口而出的所有的叫嚣和吵架，都被堵在喉咙口，她讷讷地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雪花飘落得更加密集了。
　　林又宜打了个喷嚏。方淑媛瞥见单薄的校服里面，她只穿了一件加厚的卫衣－－

　　“我没有父母，只得一个阿婆抚养我。”
　　上辈子遥远的声音蓦然间浮现在耳边。
　　方淑媛忽然感同身受，觉得今夜真的很冷。

　　没有合适的冬衣冷；饥寒交迫冷；告白失败冷；被人胡搅蛮缠、发脾气……想必也是冷的。

　　她忽然鼻尖酸涩。
　　如果这是她们此生的唯一一面，那么，为什么要以争执开始，要以冷漠收尾？

　　“对不起。”方淑媛轻声吐出违背意志的话语，“我心情不好随便发脾气了……做为道歉，我请你吃饭吧。”

　　她看见少年暗淡的眸子中闪现出不一样的神采，像是难以置信。
　　“你要是不愿意……”
　　“我愿意，我很荣幸。”少年被冻得通红的脸上露出欢欣的神色，她低头又抬头，茫然无措。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吃饭。”她说。

　　方淑媛忽然很心疼，她想抱抱这个十七岁的少年。
　　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关心和爱，所以一丁点的温情，就让她铭记于心。

　　那个没有成功告白的“白月光”，会得到林又宜的眷恋也不是没有理由。
　　想必，在上一辈子的十七岁，她曾经在某一个瞬间，也让林又宜感到了温暖了吧？

　　方淑媛，忽然不那么憎恶那个神似与她的“白月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林又宜:那不是我的白月光。
方淑媛:小骗子要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