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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黯淡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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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屿不擅长讲话,尤其是表达他的情感,他更在意的是如何自卫和封闭。
陆屿小时候和妈妈就住在长白山脚下,每年冬天,妈妈都会带着他上山去看苍茫的白雪,她认为只要她够虔诚,她的孩子就能得到神的眷顾。
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他妈妈的葬礼上,昏黄的灯光下,那个男人高大的身躯完全将他笼罩在黑暗中,他紧紧的攥着怀里的布娃娃,漆黑的瞳孔懵懂的盯着那张陌生的脸。
那个男人带着墨镜,撑着一把黑伞,只在门外停留了几分钟便走了,并未见她的遗容。
他还记得母亲最后一次跟他说话的场景——她面色苍白,努力的冲他挤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将他拥在怀里,泪水蹭湿了他纤细的肩膀:“孩子,离开这里吧,到南方去好不好。”
他奋力摇着头,挣脱着,哭喊着,说什么都不肯走。
“妈妈给你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城市,你在那里好好生活,等着妈妈好不好。”
他哭着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僵硬的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这间简陋的平房里,他抱着那只布娃娃,在妈妈身边躺了三天。
他太饿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收留他吃饭,也没人愿意给他饭。
后来,同村的一户邻居看不了这么小的孩子挨饿了,就来送饭给他吃。
再后来,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来了好些个人,他的妈妈被人放在了地上。
他记得那个男人身后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一把将他从母亲身边拽走塞进了车里。
他坐着汽车,然后飞机,顶着那个女人给的“私生子”头衔,被丢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那个男人也彻底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也没有过任何音讯。
小学的时候,那个男人好像还给老师汇过钱,上了初中,他知道自己要出去打工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叫他私生子,小时候他不懂这是什么样的身份,只知道周围的邻居和学校的小伙伴都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后来,他才明白私生子是什么意思,他开始不厌其烦的和身边所有的人去解释,因为他记得妈妈跟他说过他不是私生子,他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只不过是那个男人——他的父亲没有和他的妈妈结婚,也就没有承认过他。
可没人相信他,都觉得他是在为自己的身世狡辩。
所以,他不再解释,也不再那么激烈的抗争着别人叫他“私生子”这个事实。
学校里的同学们总是打他,同学们的家长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做朋友,他知道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私生子,所以就不配和他们成为朋友。
他开始慢慢将自己包裹起来,他习惯了没人喜欢他,没人在意他。
他的老师对他说,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改变他的命运,他听话,努力学习,拼命做题,成绩一路向上,可是依然没有人喜欢他,在别人眼中,他始终都是异类。
于是,在叛逆的青春期,他将头发染成了银灰色,张扬肆意;同学打他,他就狠狠的打回去;别人骂他,他就冲他们吐口水……
“既然都觉得我是私生子,是异类,好啊,那我就异给你们看!”一股由委屈和愤怒拧成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他脆弱的心脏。
因为他的理科成绩足够好,可能是天赋,也可能是努力,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他所在的学校一直对他很包容。
他很尊重老许,因为老许没有看不起他,反而让他桀骜的成长着。
所以,尽管不喜欢有人靠近他,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同样的,他在试图去理解老许的用心。
“对不起啊,陆屿…打扰你睡觉了…”江淇吞吞吐吐的轻声说着,那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转过头看着她那张因为害怕而苍白的脸,那个寒冷的冬天再次出现在眼前,被皑皑白雪压迫着的热烈逐渐翻滚、沸腾,穿过他冷漠的瞳孔,硬生生的挤进一缕微弱的光。
“没关系。”他立刻又扭过头去,一只手拄着脑袋,只留给江淇一个后脑勺。
一滴温热的泪划过他泛红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对不起”,也是第一次说出“没关系。”
原来,被道歉是这种感觉。
老许说:他就是秋天被人踩碎的叶子,烂在地里,没人能再将他拼得起来了。
可现在,他觉得,他是可以被拼起来的,哪怕只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