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南水》页星河

1、山与河溪

　　川禾附属一中的清晨，太阳第一缕光倾斜着身体磕磕绊绊的钻进教室窗子的一角，它将自己缠绕在课桌上乱七八糟的牛奶瓶和试卷上，享受着这奢侈的宁静和放松。

　　七点零五分，班主任老许准时踩着他开胶的黑皮鞋踏上讲台，脑袋两边可怜的几缕头发老实的贴在头皮上，不敢张扬；框架眼镜歪歪扭扭的和胶布裹在一起斜在鼻梁上；眉前雕刻着川字纹。

　　“说个事儿。”他厚厚的嘴唇冲出浑重的声音刺穿了整齐的背诵声，眼睛如监视器般扫视一圈后，双手撑住讲台的两边：“文理分班后一个星期了，有老同学有新同学，原来认识我的你知道我什么脾气，原来不认识我的你日后可以慢慢知道，啊，高二了，更要紧张起来。”他如老鹰般看着下面的45名学生，他们的眼神里充斥着紧张和麻木。

　　“分班的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咱们调下座位，第一名是陆屿，数学145分，有没有想跟他当同桌的。”老许看着下面毫无波动的学生，又看了看角落里陆屿的位置，那张乱七八糟、满身涂鸦的课桌和没有坐垫的凳子安静的扎在光影处，他轻轻叹了口气，这结果他也料想到了。

　　“那就这样，分班时候呢这个座位是大家自己选的，你们肯定都跟自己关系好的人坐在一起，上课说话开小差，我呢想了一个公平的办法，大家抓阄，抓到谁就和谁一桌。”

　　班级里顿时低声沸腾起来，大多是害怕自己抓到和陆屿同桌，毕竟他的名声实在是不好。

　　“安静！”老许严喝一声，同学们立刻纷纷抬头看着他。

　　“班长！来，把这个桶拿去让大家抓阄。”老许看着第一排的班长李文博，眼睛里也少了些凌厉。

　　李文博拿着桶，简简单单的抓阄过程愣是用了快一节课，老许眉头上的川字纹更深了一些。

　　“老师，都抓完了，还剩一个。”李文博在讲台上和老许交代说。

　　老许看着那个剩在桶里孤单的45号，他开口问：“谁是44号啊。”

　　大多数同学拍着胸脯呼出一口气，随即露出轻松欣喜的笑容，有的还在偷偷商量着一会谁坐里面谁坐外面，整个班级里犹如快要烧开的水。

　　“我。”一个瘦小的女生缓缓站了起来，她面色微黄，齐耳的短发有些许凌乱，一双清澈且不安的眼睛偷瞄着讲台上的老许和周围的同学们。

　　同学们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她，有的人眼里透着同情，有的人眼里却满是不屑和厌恶。
　　“好，江淇，那你就收拾收拾，搬到陆屿那吧，正好我看你数学不好，你俩还能互相进步，理科班，数学是很重要的。”老许的川字纹解开了一些。

　　课桌间的碰撞声、说话声、打闹声撞击着老许脆弱的耳膜，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抓紧！还说话呢！”老许愤怒的声音抽打着乱作一团的学生们，想借着换座位的时间说话打闹，这样的小心思，他教书快三十年，懂得不能再懂。

　　江淇慢慢挪着桌子，轻轻地和陆屿的课桌对齐，然后将他的椅子扶正。

　　她双手拄着下巴，悄悄歪头看着陆屿课桌里像抹布一样的试卷、扑克牌、小说以及安静躺在最里面的铁棍。

　　她知道陆屿，也是，这个学校里包括外校，谁都知道他是私生子，性格暴戾，独来独往的，总是打架，但是理科成绩是真的好，在全省都排得上前五。

　　她开心吗？理科大神是自己的同桌，倒也值得开心。她害怕吗？全校最难搞的学生是自己的同桌，倒也真是让人忐忑。

　　砰！教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头顶银发，身穿白色衬衫半袖和藏蓝色校服长裤的男生冲进教室，他的肩膀上挂着一只可怜的黑色书包。

　　老许显然被吓了一跳，当男生走到他面前时，他拉住男生结实的手臂说：“陆屿，江淇和你同桌，同学之间互相帮助。”

　　陆屿拽出了胳膊，瞄了老许一眼后，大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那就这样，把语文书都拿出来吧，准备上课了啊。”老许说完背着手离开了教室。

　　同学们悄悄地看着陆屿，大气也不敢出，默契的拿出语文书，课代表也开始擦黑板准备上去默写。

　　陆屿拽着椅子，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江淇后，将书包扔在地上。

　　江淇一直深深地低着头，她不敢转头，更不敢看旁边的这个人，她只是感受到他坐下时，衬衫飘起形成的风带过来一阵洗衣液的清香。

　　整整一节课，她脖子酸的胀痛，身体也有些麻了，可她仍然不敢动一下。

　　下课铃吵闹着空荡荡的走廊，学生如泄洪般冲出教室，她感觉旁边有动静后，深呼了一口气，赶紧调整下坐姿，扭头看向他的座位时，他狭长的眼睛透着狡黠，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神警觉又冷漠。

　　“你最好离我远点。”陆屿毫无情绪的开口，声音里透着阴郁。

　　江淇躲闪着他的眼神，嘴巴泛白，嗓子干涩的疼痛，呼吸声也被自己屏蔽起来，双手不安的插在校服口袋里，很久，她都没听到他旁边出现任何声音，鼓足勇气转头看过去，他趴在桌子上，额头透过细碎的刘海害羞的展现着自己，眉宇之间英气十足，鼻子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镶嵌在白皙的脸上，枕在脑袋下的胳膊上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他双眼紧闭，安稳的呼吸着。

　　“江淇，你和他当同桌，还挺般配。”尖利的声音将正在观察中的江淇的思绪拉了回来，抬头看到三四个自己原来班级的女生站在自己身边，带头的依然是张小曼，她眼神空洞刻薄的看着江淇，嘲讽的语气夹杂着笑声犹如一根根银针穿透她的心脏。

　　“该说不说，江淇，你这么喜欢跟男生在一起啊，这样的你都喜欢...”“我看你是故意专门挑的号码吧，咱们班级这么多男生，你是不是每个都要当一遍同桌啊”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笑着，江淇想要辩解什么，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不敢也是习惯了。

　　身旁的其他同学都在自顾自的看着书或者聊天，偶尔有人看过来，也是很快厌恶的收回目光。

　　课桌撕扯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划过耳膜，同学们纷纷转过头看过来。

　　陆屿愤怒的站了起来，发出凶狠的怒吼：“敢来这撒野！赶快给老子滚听见没！”他的眉头因为愤怒而皱成一团，一把扯过其中一个女生手里的书扔的老远。

　　全班鸦雀无声。

　　江淇心脏跳动的厉害，仿佛即将爆炸。

　　张小曼也是被吓到了，但她还是瞪了一眼江淇，才悻悻离开。

　　陆屿后撤了一下椅子，不满地瞥了江淇一眼，转过身去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