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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信情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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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听得,眼神一震,“你可知,揭影他是天下一等一的杀手!”
杀手是人,也不是人。
敬得怕得,怎恋得!
“徐姐姐,我知道,我不怕。”
她的眼神那样坚定,徐娘最终没多说什么,只是认真帮她挑料子。
李西子心满意足回去,见他还是睡着,拿着裁好的料子,坐到窗子边。
屋内渐渐暗了,她就把窗支起来,冷不丁吸了几口凉风,大声嗽了两下。
李西子回过头去看他,还是酣睡着,也就放下心。
只是她把绣框握热了,也没想好往上头绣什么。
她把东西放到一边,歪靠着窗棂,等风来。
风兜售来的不是凉快,是热意。
李西子埋在臂弯里,偷摸去看板着脸,挡在风口,一本正经的他,视线又掠过,降落在一边躺倒的剑,心如擂鼓。
只是不知道这反应,是演喜欢他演的,还是真就喜欢他了。
“揭影,你说,这上头该绣什么好?”她举起绣棚来问他。
“无所谓。”
这下她更烦恼。
“有个任务,缺个累赘做掩护。”他的话,没头没尾。
“那我来做这个掩护。”李西子抓住他腰间随风飘摇的腰带,“我要跟着你。”
“不怕死?”
“怕的,但有你在,你总会救我的。”
对于她有太多的疑惑不解,跟着他一起走,能够多探听些,正中他心意。
他的语气,还是不怎么好,“那你就跟着吧。”
“多谢大人。”她故意做了抱拳的动作。
“想先去哪里?”
“哪里都好。”
揭影同李西子启程那天,是个艳阳天,分明是夏雨连绵时节,这天倒出奇放晴。
来送别的徐娘,话并不多,说的却都在点上,“你有自信,让他回心转意吗?”
李西子顺着她的话,转眼去看柳树下遮阳避暑的揭影,“我不明白。”
“让他放下剑,随你安稳度日。”
“让一个杀手回心转意,难道要叫他成为一把生锈的废铁,最后泯然众人矣么?”她摸着手帕在处,最贴近心脏的那个地方,“我不要他这样。”
她也从没打算这样。
“我希望,他能够成为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剑。”
徐娘浑身麻得疼,“你真是个痴情种。”
李西子垂头掩面,看不清表情,或许是在笑吧。
徐娘与她说完,就去与他说话。
“去了,可别带个小人儿回来。”
揭影不明所以。
“她现今的身体,可不适合哦。”徐娘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看他反应过来之后,怒气冲冲的拧眉又无可奈何,徐娘以扇遮脸,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啊。”
“诶?”李西子转头去看正在说话的人,她也有些脸熟,是院子里摆弄时令鲜花的。
“哦,徐姐姐没和你说吗?她也有位爱人,是杀手。”
杀手、爱人,感情,要好,这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似乎在说徐娘和揭影有段旧情。
等到李西子还要再问,方才说话的姑娘,已经抱着花进院了。
“走了。”他在那边叫她,已经先行。
李西子提起裙摆去追,还不忘回头向徐娘道别,“有缘再见!”
徐娘摆摆手,没有分别的伤感。
她心下明了,李西子还会和揭影一起回来的。
“好慢。”他道。
“对不住。”李西子道歉,即问,“我们要先去哪里呀?”
“看着走。”揭影看她两目熠熠,“哪里有好玩的?”
“唔……听徐娘说,最近的是全州……全州的烟火盛会!”
“就这里。”
两人紧赶慢赶,到底没赶上全州的烟火会,却迎上了花灯节。
花灯节一为求姻缘,二为祈福。
因此往日里不常出门的姑娘们,为了好好妆扮一番,都挤到李西子的香料摊子前。
货物清空,李西子还在拾掇,揭影陪着,接过重物,一道回了旅舍。
他依旧围着面罩,有人问话,李西子以家中遭火,兄长遭难,容貌有损,替他掩饰了过去。
二人是以香料商兄妹身份对外的,因此屋子只在对面。
揭影正接到了另一份信函,大约是有人要来杀他,翻上屋檐观察时,发现李西子捧着木盆,上来下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于是就看住了。
她坐在庭院石桌边,摆了些花儿,揉搓,陶澄、裹布,如此反复。
他就这样看着,竟不曾挪动。
几个时辰后,她来敲了他的门。
揭影便从房顶下来,从窗子跳进来,给她开门。
“这个给你。”李西子献宝一样的,捧上一套衣服。
“什么?”花香熏人,他不由自主地皱眉。
李西子道,“我知你不喜香料的匠气,可身上不带香,又有血气,也太容易被看穿,咱们不是香料商的事实了。”
“也就寻了桃花碾汁,拿衣服去浸泡,再用新鲜的花点火熏衣,虽然香得很,到底也不算厚重。”
她所虑很周到,所做很用心。
“多谢。”他没有扭捏的收下了,虑到一处,他脱口,“作为回礼,我带你去花灯节吧。”
怕他反悔,她连忙应好。
花灯节,也是官民同乐的盛会,暑气未散,彩色就由城门结到了城内,各样花灯摊子支棱起来,旁边还有走街串巷叫卖的糖葫芦小贩。
两人并行许久,直到天暗下来,都没有说过话。
夜里的全州,才像是活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吵闹闹的叫卖。
“大相公,也给你家小娘子挑盏好灯吧?”花灯摊主拿着一盏纸灯窜出来,紧跟着揭影,卖笑讨好。
揭影的步子停下来,虽没言语表达出不满,厌恶的气息却在蔓延。
“兄长,兄长,这个好,”见势不对,李西子插入他们两个人中间,“大叔,我挑一个。”
那摊主听到李西子开口叫兄长,才一拍脑袋,直说人老了,昏头,花了眼了。
“河灯、天灯,您慢着看。”摊主招呼着。
本就为着解围的李西子,随手挑了盏最简易的天灯。
那摊主怪不好意思误会他两个,硬是送出了盏荷花河灯,才罢休。
彼时李西子正在灯上题字,荷花灯就落到了揭影手里。
“揭影,”放升路上,李西子像是不经意的提起,“你是做什么的啊?”
“杀手。”揭影没有半点避讳。
“只是杀人么?”
“只是杀人。”
“从某种方面来说,还真是纯粹啊。”李西子顺着人群往河岸边走。
揭影有些意外,“你不害怕?”
“害怕有用么?”李西子躲开迎面飘来的绸带,“相遇时,我也没把你想成良家人。”
他挥剑把她从路匪手下带出来,她就猜到,那样的杀伐果决,绝非泛泛。
更何况,前头徐娘与她讲了那许多。
或许是气氛太僵,他难得先开口,“你写了什么?”
“寿比南山。”
她可是扯谎。
他分明看见了秀气的四个字:平安喜乐。
但不知道是为谁写的。
“你有没有想过,做其他的事?”李西子怎么也吹不燃火折子,急得手心冒汗,“其他有趣的事,也有很多。”
揭影从她手里拿过,一吹即燃,“直说吧。”
她抓住他的手,似乎情不自禁,“不杀人了好不好?现在这样,做个货商也很好。”
“这是乱世。”
“那也罢了,你一身本领,没有这样埋没的道理。”李西子托着天灯,往人潮里去,“做个仗剑天涯的侠客多好,不负天下,不负己身,如同救我一样,救其他人。”
揭影没有应声,跟着她进入人群里,看她放手,闭眼祈愿,很是虔诚。
“求了什么?”
“倒不为祈求,是感谢。”李西子走了两步,稍微贴近他了点,仍留有一拳的距离,“感谢宿命把我推向你。”
“我不信人,不信神,更不信命。”揭影背手而立,退了一步,“我信我自己。”
“对了,”李西子毫不在意,翻找起来,拿出一方叠得齐整的手帕,是像雾一样的颜色。
温柔又哀伤,多少还有点像冷漠疏离的他。
“这是答谢你救了我。”
他打开看了看,“没有花样?”
明明她之前还苦恼了那么久,还特意问过他。
“是,”李西子摸了摸冰凉的耳饰,“某种意义上,和纯粹的你很相配。”
揭影没有搭话,把手帕系在腰间,抬头一瞬,眼神凌厉,半偏身体,在他右后方的人,被什么东西刺中,手捂心口,喷出一大口血就后倒了。
荷花灯从他手中脱落在地。
看到这种的血腥事,人都躁动起来,急着逃命,灯也被踩烂。
“跑!”他抓住还在发愣的李西子,破开人群跑出去。
李西子是被他拖着跑的,步子几乎没有踩实。
他拽着她,往宽阔人少的地方跑,哼哧喘气的人,唯有李西子。
不一会儿,黑衣人围了过来,个个亮出了银晃晃的兵器,“揭影!纳命来!”
揭影难得的脸色凝重,即抽出剑来,嘱咐她,“退后,别离我太远。”
“你要小心!”
“顾好你自己。”
“嗯!”李西子点着头往后退。
揭影大跨步冲入包围圈里,剑出血溅,剑影翻飞,白色的剑气随着他的身影舞动,周围的人稍近一些,不是丢了胳膊,就是断了腿。
哀嚎一声接一声,要杀他的人还是前仆后继。
恰值此时,李西子的记忆撞入脑海。
正是她愣神一刻的时候,刀就架上了脖子。
“咦?你怎么不杀我?”
挟持她的人没有回答,她也趁着那人关注力都在揭影身上,当机立断拔下簪子,捅人腰腹。
谁知那人受着一刺,倒像打开了话匣子,“你与揭影是同伴,我要用你的命,救我一命。”
“原来如此。”
揭影听到他们的对话,稍微分心看了一眼,手背就添了道伤痕。
“你对他有误判,对我也是。”话没落地,她就去撞刀,那匪徒怕她一死,激得揭影鱼死网破,反而收刀。
刀尖擦过她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无能鼠辈。”李西子故意笑得轻狂。
那匪徒果然被她激怒,“想死?我就成全你!”
揭影踩着扑向他的人的肩膀,蹬上墙壁,斜飞而走,剑去横砍,手落,砍向他的刀,断落两半,冷剑插入地里。
劫持李西子的匪徒,抱着断手腕的手,又是哭又是叫,疼得五官变形。
揭影拔起剑来,对着冲过来的人,就是一个行云流水的割喉。
“拿着。”他把匕首丢入她怀里,仍然冲到包围圈里厮杀。
揭影的身影很漂亮,完全的隐没其中,只有扑闪的剑光和横飞的血肉,能够知道他在杀人。
轰隆隆——闪电打在了一地血尸上。
头顶又响起雷声,雨下来之前,他们回到了旅舍。
李西子给揭影包扎伤口的布,也缠到了尾。
正打着结,抬头看了看挂着雨,漆黑如墨的天,她在想那盏天灯,到底乘风飞到了哪里,还是像那盏未放出的荷花灯一样,被逃命的人,碾入泥尘血污里。
“逃吧。”
“诶?”正在给他找药倒水的李西子,没听明白。
“我是怎样的人,你看清楚了吧。”他正在洗手,看着血把水染红,一圈转一圈的荡开,“逃吧。”
揭影早知道有人要来杀他,早时那纸条,分明就是挑衅。
让李西子亲眼看着他杀人,他带她去看花灯节的真正用意在这里。
要她亲眼看着,他是怎样的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只是不想,她竟为他撞刀寻死。
她真不怕死么?还是真想野花死?
“我到哪里去呢。”她拿着茶杯和药,蹲坐到他身边。
匕首掉落的声音,又响又突兀,她正要去捡,却被他抢先。
寒光架着肃杀的气氛而来,李西子打翻了茶杯,脱手了药膏,手撑着地板,退了几步。
“你在害怕。”他把匕首插在地板上,转身继续洗手。
她觉得这是废话,察觉危险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躲避。
但是做过官妓的李西子,她明白,这时候是不能说这种话的。
于是她用尽力气拔出匕首来,从后抱住他,匕首横在他胸前,“怕是怕,离开,也是不会离开的。”
被她倾身拥住的揭影,居然只是一抖,并没有警惕的防备性动作。
他从她手里夺过匕首,随意一丢,也不看它又嵌入了哪块地板,扶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在身下。
两人对看了许久,李西子上手拉下了他的面罩,揭影同时解掉了,她脖子上渗血的布。
他有些慌张,用手挡住脸,“喂!”
“见过这张脸的人,都会沦陷吧。”她轻抚他的手背,“真好啊,被你放在心上,在意的那个人。”
“蠢话。”他起来,把药粉瓶子打开,给她的伤处倒了上去。
“不疼?”
“疼。”她疼得皱眉含泪,说不疼,谁会信。
“想哭就哭,我不会笑话你。”
她低眉,看着他胸前斑驳的疤痕,不由自主道,“好温柔。”
“嗯?”
如果不是李西子再重复了一遍,揭影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用温柔来形容杀手,实在太罕见。
还有些骇人。
怪道她不怕他。
两厢对视,李西子先撇开眼。
揭影的指腹,落在了她那伤痕淡化的下颚。
这是她第一次被他伤到的地方。
李西子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接下来该做什么,只是愣在那里。
明明她才是风月场中人。
揭影只是给她上药包扎,并没有再做什么,并承诺,“我会保护你。”
良久,他得到了她的答复。
“我信你。”
对望无言,信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