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抱抱》木头白

59、我困了

　　时景的身手在寻常人里算是不错的，但对上两个百岁的老妖怪，实在没什么可比性。

　　他这一路飞奔下山，中间多次因为没看清路差点摔下山崖，都被山里成精的藤蔓和树木一齐用力拖了回来，实在狼狈不堪。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个办法，时景也快要耗尽气力，果断刹住脚步，悄无声息地绕到路旁的密林，轻易攀了上去。他拉过旁边一根藤蔓绕成圈握着，另一只手死死握着匕首，屏息看着下边。

　　萤火和发光的植物一路蔓延下来，就算是夜视力一般的普通人也能看清路上的境况。

　　那两个妖怪速度很快，特别是用蛇尾走路的黑蛇，移动速度极快，很快就跑过树下不见踪影。那狐妖四肢跑得极快，却还是落后不少，被地上突然冒出来的树根绊了一跤。

　　那狐妖被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哎哟！”

　　运气不错，他果然落后一点，时景笑了下，快速扔出手里的藤蔓。

　　那藤蔓非常有眼力见，在被他扔出去的瞬间就攀上了那狐妖的脖子，时景借着树干握着另一端用力一拽，他整个人拉着那藤蔓从树干后面一跃而下，硬是将那狐妖吊在了半空中。

　　那藤蔓结结实实地把自己缠绕在树干上，拴着那狐狸不放松一点，着实是个格外懂事的绳子。

　　时景在那狐妖发作前跳起来拽住了他的两根尾巴，然后听见他剧烈的惨叫，拿出匕首利落一划，接住了那两根断尾。

　　温热的鲜血随之喷涌而出，时景速度极快地向前躲开，要砸在旁边的巨石上前被接住了，一群小小但格外柔软的山精托着他，安稳把人放在地上。

　　时景方才直起腰来，就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劲风袭来，他果断朝一旁滚去。再起身时不再一味避让，攥着那匕首回头动作快狠准地扎在正直起身子的蛇妖身上。

　　奈何那蛇妖皮糙肉厚的，时景被那匕首震得虎口发麻却只勉强剜下一锋利的黑色鳞片，握着匕首微微愣了下。

　　那蛇妖大概是没料到他这么个动作，两人意外正面相觑了一下，然后被头上鬼哭狼嚎的狐妖惊得回过神来，时景果断捏起那鳞片用力戳进蛇妖的眼睛里，只听闻那蛇妖一声怪叫，他整个人被用力甩尾的蛇妖摔出老远。

　　那蛇妖正要朝时景扑过去，却突然被身后无数的藤蔓和伸长的树枝捉住手脚，机灵的小山精们纷纷钻进他皮肤的缝隙，痛得他哀嚎出声，手里黑色四溢的妖力打得雪白山精们溃散了许多。

　　时景被那力道冲击得眼前一黑，勉强撑着自己半坐起来，又吐出一口带着点脏腑碎屑的鲜血。他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那狐妖能跟他一块死吗？再来这样来烦青棠，他就是死了都要回来弄死这蠢货。

　　几道明亮的闪电在远处闪烁，轰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夜里的大雨来得急促，打在人脸上生疼。

　　那狐妖用爪子磨了好久，都给自己脖子戳出血来了，才终于把那缠了数圈的藤蔓磨断，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也顾不上疼，自顾自地爬起来跑到时景跟前，一人一妖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朝对方扑了上去，竟是靠蛮力在大雨中扭打成一团。那狐妖不知是脑子不大好，还是怎的，都没想到用妖力制住时景，两人就这么肉搏了好一会儿。

　　时景看准时机，袖子里的匕首再度滑到掌心，对着那狐妖的心口用力刺穿了进去，他按住刀柄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坚定地用力压了进去。

　　那狐妖的利爪上淬了妖毒，变长一截后将时景的胸口刺了个对穿，两人唇角都有深色的血液溢出，很快又被大雨冲刷干净。

　　终于从山精和树精们手里脱身的蛇妖回过头来，却见他们两人相互刺了个对穿，目光呆滞了下。

　　那狐妖呕出口黑色的血，看着快要晕死过去还死死按着匕首的时景，狠狠啐了一口，看向蛇妖哑声道：“你帮我拖他下山，我们两清。”

　　时景昏沉之中闻见了那蛇妖身上浓厚的泥腥气味，随即感觉到自己被一冰冷坚硬的蛇尾缠住腰身，整个人忽的向后退去。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雨水砸在人的脸上有些睁不开眼，疼得要命，却也能保持清醒。他的手脚一块缠住了身前还未来得及松手的蛇妖，抵着他的心口将匕首深深嵌了进去。

　　那狐妖顿时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要死也别拖上我！”

　　时景露出个笑，讥讽道：“谁要跟你一起死，别，脏了我的路。”

　　狐妖的利爪缓缓从他的后背穿出来，上面的血液都滴到了蛇妖的身上，因为那蛇妖爬行的速度极快，狐妖的利爪都戳在了那黑亮坚硬的鳞片上。

　　因为时景后仰的动作，爪子硬生生扣进鳞片缝隙里，连着筋脉的爪甲意外被卡断，痛得狐妖哀嚎了起来。

　　蛇妖喉间发出一声低吼，蛇尾不自觉用力摆动了下，因为下大雨的山路格外难走，时景和那狐妖骤然被甩出老远，竟是一同从一旁的断崖摔了出去。

　　那蛇妖见情况不妙正要跑路，却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白色锋芒拦腰斩断，一根锋利无比的树枝扎进他的命脉蛇身被砍成了两段，巨大的一条长蛇就这么疲软倒地，尸身很快如一缕烟尘般消散了。

　　那狐妖心口里的刀子还没来得及拔出来，现下又被甩出去狠狠砸在岩石上，直接滚落在崖底彻底晕死过去。紧跟着他落下的是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几个山精们一同小心将东西推出来，在山林间那些树精的控制下，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那狐妖身上。

　　只听见崖底传来一阵沉闷的巨石落地声，雨声里听不见一点那狐妖的声息。

　　胆子大些的山精飞下去看了看，十分欢快地回来同大家报喜：“死得不能再死了，终于可以不用再看见他了！”

　　一群精灵妖精们很是欢快，又有人想起重伤的时景，顿时鸦雀无声了。他们美人哥哥最喜欢的那个哥哥，好像也要死了，毕竟听说凡人不是一般的柔弱。

　　时景因为先前是被蛇妖用尾巴攥着跑，这一下甩得比那狐妖要靠近山下些，滚下那处崖口侥幸被断崖边的树拦住缓冲了下，他因为失去意识没有任何反应，其实就算他醒着也没力气抓住那歪脖子树，整个人继续往下掉。

　　一群山精忽然冒了出来，像片云朵似的团在他身下，硬是托住了他。
　　奈何他们山精都不能沾染人血，远看像棉花的精灵们簇拥在一块接着时景有些费力，强行托着他的几个山精被他伤口溢出的鲜血吞噬不见，下坠的速度又加快了。

　　一道快出幻影的白色影子出现在崖边，匆匆赶来的青棠伸手拦腰抱住他，下坠的速度减缓了些。那些小山精们顿时松了口气，瞬息间便消失不见，不杵在这碍事。

　　两人不断下坠，青棠脚步在岩石上轻点，几个起落间已经飞身出很远的路。为了避开这磅礴大雨，他抱着时景去了有石床石桌的那个山洞，将浑身湿透的人放在那张石床上。

　　青棠行至半路知晓了山里的异常，原本因为内伤拘着的速度不断加快，半途下了大雨影响他行路的速度，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他到山脚下的时候，时景已经从山崖上摔了下来，让那些山精们尽力拖延了，否则连个人都找不见了。

　　“小景，小景！能听见我说话吗？”青棠着急地拍拍他的肩膀，把着他微弱的脉，目光却落在了他不断冒血的胸口，动作一滞。

　　青棠伸手想要帮他堵住喷涌的鲜血，发现自己用灵力都没法帮他止血，这一下只蒸干了他身上湿透的衣物，他懵了下，原本还算镇定的语气都焦急了起来：“怎么止不住了？怎么会……小景，小景！”

　　时景即将溃散的意识被这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青棠那张熟悉的脸后眨了眨眼睛确认这不是幻觉，浑身都疼得要命，他勉强笑了下，低声道：“棠棠……我，好像又，闯祸了。”

　　青棠握着他冰冷的手，有些无措：“没事了没事了，是我来晚了，我先前不该同那狐妖结怨……你是不是很冷啊，我，我给你烧火。”说着他就要站起来，又被时景用力拽了回去。

　　时景刚要开口，喉间忽然涌起腥甜的味道，他眉头无意识蹙了起来，硬是将那口淤血咽了回去。却没能如意，喉间猝不及防有些发痒，他没忍住咳嗽了几声，惊天动地地咯出了几口鲜血。

　　青棠白净的衣袖被那滩血浸透，他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扶着时景侧过头倚靠在怀里，小心用袖子擦干净他唇边的血，有几分哀求地看着他：“小景你不能咽下去，快吐出来……你，你……”

　　他盯着时景“你”了半天，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倒是时景笑了一声，哑声道：“我没能，跟我爹娘说清楚我们的事……我本想晚些时候说的，有些来不及，又让，让你受委屈了。”

　　青棠慌乱摇头，混乱地应着他：“我没有，你别，别这样。我从未看重这些，我不懂你们的礼节，也不要这些，我只要你。你，你怎么一直流血，为什么止不住，为什么！”

　　时景失血过多，一时间脑子有些混乱，停顿了好久，才接着道：“那些也是要的。你凑过来些，我，没力气了。”

　　青棠下意识低下头去贴着他的脸颊，被大雨淋湿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时景眼前那点朦胧的光亮。

　　他的头发真长啊，时景心想，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个很淡的笑。

　　青棠雪白的脸上都沾上了时景脸颊上的血，他都没发觉自己有些颤抖，手指都攥得发青。

　　滚烫的水液忽然一股脑地砸在脸上，时景尝到了一点咸味，他勉力弯了下薄唇，故作轻松道：“怎么又，下雨了，你回去记得，打伞。让你出门不，不带我，是不是……又在外边受伤了。”

　　“我不回去，你别走好不好，我求你了，小景，就这一次……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去哪都带你，你别生气了。”青棠抱他抱得很用力，在他背后的手不断向他输送着灵力，却是徒劳。

　　时景感受到背后那点温度，攥了下他的手心没开口阻止，低声笑了下：“我今天，给你包扎了。就是来晚了些，我看你都要好了，下次出门当心些，我担心你。”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手上也有，你怎么今天跑过来看我呜呜，天都黑了……”青棠压不住喉间的呜咽声，抬手给他看手腕上裹着的布条，带着点哭腔小声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上山，忘记布结界，对不起，小景对不起……”

　　“我怕你，被烧坏了，今天没有逞强。你不必抱歉，我可能还是，身手不够好。”时景很轻地叹了一息，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换了个话头，问：“你这一趟，见到那个朋友了吗？”

　　青棠顿时想起来了，从怀里拿出那几株还魂草，急切道：“他们说，说这个止血疗外伤很好用，你，你这种肯定也能止住的！”

　　他正要碾碎那株草，时景却紧紧握着他的手，摇摇头：“别费力气，我用不着了。我想问你，你要不要……试着寻一下我的转世？我去了那边问问他们，可不可以不喝孟婆汤。你，你下次还能认出我吗？”

　　青棠看过他胸前的伤口，其实比他更清楚他身上的伤势，却不能和他一样坦然接受，失声痛哭了起来，嘶哑道：“不行，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的，你别这样，我……时景，你别这样对我。”

　　“那你早些，忘了我，要记得一个人，太，太累了。若是有来生，我也当个长命的妖精……”时景说着都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露出个淡笑，“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哭，这样不好，不好看，不哭了。”

　　其实漂亮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青棠眼尾红得不成样子，很是惹人怜惜。若是换个景象，时景或许还乐意看，但自己给他擦眼泪的力气都没了，他实在不愿面对这过分沉重的泪水。

　　他这短暂的一生，对不住的人除了未能尽孝的父母，还要再加上一个被他牵扯进自己生活的青棠。应该死得悄无声息一点的，那样会被忘得快一些，也不必见他这样掉眼泪了。

　　“我困了，陪我，睡一会儿。”时景握着他手指的力道渐渐松开了，那双向来黑亮的眼睛看着青棠，瞳孔微微散大了些，他很快闭上双眼，原本有些紊乱的呼吸变得悄无声息了起来。

　　青棠眼瞳微微一缩，想喊他别睡又怕惊扰他，一时间泪如雨下却沉静无声。用力攥着时景的手，真切地体会了心碎的滋味。

　　正无措之际，下巴忽然碰到时景领口滑出来的项链，那双还浸着眼泪的桃花眼忽然亮了起来，“我，我还有妖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