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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少欲知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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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墙上挂着洋红色鲤鱼旗的小隔间内,姜栀子垂溜着眼皮,目光在底下不安分地翕动着。
事情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了,她、许周时,还有温凛生三个人一起来吃日料。
一张小方桌,许周时坐在她旁边,温凛生则是噙着笑、很主动地坐到了他俩对面。
可能是看这一桌的客人样貌都出色,他们刚入座就有好几个穿着和服的漂亮服务生小姐姐过来给他们倒茶。
小姐姐都红着脸,害羞地想要搭一点话,温凛生作为姜栀子和许周时的班主任,揽起大局,都礼貌得体地应付了回去。
菜还没来得及上。
温凛生啜了口大麦茶,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学生。
姜栀子接不大住老师的眼神,默默地也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没成想这新泡的茶滚烫,一下子燎了嘴,慌张地咳嗽了两声。
许周时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纸递给她,她没大敢接。
因为温凛生在对面饶有兴趣一直看着他们,那是一种完完全全觉得有意思的探寻,毫无刑事逼供的想法,但仍然让人觉得恐怖。
姜栀子想,老温一定会觉得他俩是大摇大摆出来约会被他捉奸的小情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1班里肆无忌惮地进行地下恋爱。
甚至更糟,许周时才来齐城一中一个来月,老温接下来会推测,这必然是她自己以同桌之便把纯洁无辜的外地人坑蒙拐骗地收入囊中。
姜栀子咽了口口水,讪讪地用手指抠起桌子上的木质花纹,时不时往许周时那边瞟。
他今天穿了件普普通通的黑色T恤,显得肩背宽展,坐在那里让人有很强的安全感和定心力。
许周时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正巧对上姜栀子的目光,眼神软下来。
姜栀子: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做命中注定的尴尬了吗。
许周时:我来跟老师说一下?
姜栀子:这不得越描越黑?
许周时:那你来?
姜栀子:还是你来。
许周时:好。
......
“我说,”温凛生慢条斯理地出声,嘴角扬起“你俩还要在我面前加密通话多久?”
姜栀子和温凛生对视了一眼,她的手偷偷在桌子底下拽住了他衬衫的一角,往下拉了拉,示意他可以进行说明了。
但温凛生是谁,齐城一中尖子班的班主任,眼睛尖得赛鹰隼。
镜片一闪,他稍抬下巴,好笑地问:“牵手呢?”
“......”
两人顿住,姜栀子抓着许周时衣角的手僵硬地缓缓松开。
不甚利落地放回自己膝盖上。
“小年轻谈恋爱黏黏糊糊可以理解,”温凛生笑意不达眼底,但是表面上仍然保持微笑,“但才这么一小会儿就忍不住肌肤相亲了?”
“克制点。”他一字一顿,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眼睛却只看姜栀子。
搞得小姜同学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色魔。
恍神的空档,对面温凛生随手将桌子上筷子的包装纸拆开,取出一根筷子,蘸了蘸杯中的大麦茶,又抽了张纸巾。
以筷为笔,以茶为墨,在纸巾上写了几个字。
写好之后干脆地递过来,姜栀子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对着光展开。
温凛生做了多年的语文老师,即使拿筷子写字,字迹也极其漂亮,飞扬矫健,清秀飘逸。一行浅褐色的茶水字在素白的纸巾上宛如天成。
“少欲知足。”他写。
姜栀子不知道现在应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不是,什么叫做“少欲知足”?
天地可鉴,她和许周时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她对许周时根本一点欲望都没——
许周时凑过身来看纸上的字,身上清冽而温暖的气息压过来,姜栀子乍然看到他一截纤长有力的颈项,喉结随着动作上下滑动。
草。
好吧,小姜同学愤恨地承认,他确实他妈的有那么点子诱人。
在许周时看到纸上的字之前,姜栀子啪地把纸一把反扣到了桌上,抬起头。
“温老师,您误会了。”姜栀子满脸堆笑,见牙不见眼,“我们只是单纯美好的同学关系。”
一个屋檐下那种。
“哦。”温凛生掀起眼皮,慵懒地溜了她一下,唇齿间敷衍地挤出个字。
姜栀子:“......”
她觉得他根本不信,但是好像又懒得管。
这时菜上来了,和服小姐姐端上来一盘烧鸟串,葱段鸡肉的,一盘四串。
三个人分。
姜栀子第一次觉得这家日料店的形象在心里大打折扣。
烤好的肉滋滋冒油,莹润的葱白泛着焦香,姜栀子闻闻,憋不住问了句:“老师我们可以吃了吗?”
温凛生似笑非笑,痛快答道:“当然。”
三个人每人拿了一串。
剩下一串孤零零躺在盘子里。
老师没有伸手拿的意思,两个学生自然也不敢造次,乖乖地坐在那里。
温凛生眉毛一挑,手托着腮看着他们,突然问:“姜栀子,你想吃吗?”
姜栀子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又立马摇摇头。
就在她以为她敬爱的班主任要表示出为人师长对学生的慈爱和关照,将这串肉让给她吃的时候,听见他说。
“石头剪刀布,”温凛生提议,“谁赢谁吃。”
“......”
姜栀子心里无语,但是脸上笑嘻嘻地答应参加这个三岁小孩才会干的事。
“周时也来。”温凛生补充道。
第一轮,温凛生石头,许周时石头,姜栀子剪刀。
一点机会都没有,姜栀子悻悻出局,观战决赛。
第二轮,温凛生和许周时平了好几次,直到第四次,温凛生的布败给了许周时的剪刀。
许周时赢了。
温凛生将盘子推到许周时面前:“恭喜。”
姜栀子也装模作样鼓了几下掌,掌还没鼓完,就看见许周时将烧鸟串夹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许周时:“姜栀子,给你。”
声音自然,动作自然,一切都自然到无可指摘。
姜栀子:“......”
温凛生:“......”
姜栀子甚至都不敢去看班主任的表情,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半天吐出几个字来:“你......这是干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很想吃吗?”许周时漆黑的眼眸静凝着,转头疑问。
好心,他可真是好心。
姜栀子一把捂住脸。
但她这下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姜栀子自暴自弃地嚼着香甜的烤葱白,这么想着。
最后结账的时候是温凛生请的客,在前台付款的时候,几个小姐姐还都纷纷跑过来问他和许周时要微信。
“老温还真是受欢迎。”回家的地铁上,姜栀子感慨道,“你是没见过他过教师节的时候,收到的花和巧克力差点快把他的办公桌压垮了,自己班的也送外班的也送,不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也来送,我怀疑全校老师收的礼物加起来也没他多。”
许周时提着满满当当的袋子,轻声附和。
“但是,”姜栀子话锋一转,“你不要被老温温柔的表皮给迷惑了,他之所以单身,就因为他是个了不起的大尾巴狼。”
她一脸严肃:“据说有一百八十个美女追他,都没成功,我觉得,要不然是他眼光太高了,要不然是他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许周时有些想笑,微微地扯了扯唇角,只是接着站定,将地铁的人群与姜栀子隔开,给她预留出足够的空间。
无意识的,给予出一种安全感。
“他一笑起来,我就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姜栀子回想温凛生的笑,习惯性地又打了个寒颤。
和以前不一样,这个大休许周时再也没说出去有事,就一直呆在家里。除了在屋里安静地学习和做些家务,就是负责把睡个不醒姜栀子叫起来吃饭。
沈清和姜杉在假期的尾巴赶了回来,看到家里的情况之后,宝贝了半天许周时之后照例开始骂姜栀子。
但姜栀子现在已经学会了在沈清过来拧她耳朵的时候嗖地躲到许周时背后,死皮赖脸地跟她妈玩老鹰捉小鸡。
沈清左扑右扑,姜栀子上躲下躲,母女以许周时为圆心进行拉锯战。
“妈我知道打死我你无所谓,误伤了许周时你是不是得心疼?”姜栀子已经无所谓她是不是亲生的了。
沈清咬牙切齿动手。
许周时站在那里,不知怎么的被扯进这场争斗中。既然被当作挡箭牌,总感觉有责任得护着姜栀子一把,便往沈清身前一挡,帮她逃跑。
晚上睡觉前,许周时正准备熄灯,起身走到门旁边,手指落到开关上的前一秒,忽然听到几声小小的敲门声。
他顿了顿,打开门,屋内的光透过门缝照出一条斜斜的影子。
是姜栀子。
刚刚洗过头发,半干着披散在肩膀上,湿答答地在睡衣上晕出一小块一小块的水渍。
虽然是深夜,但小姑娘看上去仍然很有精神的样子。
“怎么了。”触及到她的目光,他温声问。
“这个给你。”
姜栀子伸出手,洁白的掌心里,躺着一小盒晶莹的糖。
薄荷柠檬夹心。
许周时怔,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看她。
“你上次在商场里,我买巧克力的时候,”姜栀子慢吞吞地说,“你拿起它看了几眼来着,我今天下楼去便利店,看见就买了。”
她眨眨眼睛:“原来你喜欢吃这个糖呀。”
许周时盯着她,像是失去思维的状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眼角却慢慢洇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极淡极淡,仿佛一片融化在水里的桃花。
“不早了,你休息吧。”姜栀子将糖塞到他手里,转身啪嗒啪嗒地回了自己房间。
过了片刻。
许周时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糖,又看向漆黑一片的走廊,回身进屋带上门。
他靠着床沿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
很久很久地凝视,直到那颗浅黄色的糖在呼吸的热气里开始有融化的趋势。
许周时将糖丢进嘴里,顺势后仰下来,将头靠在柔软的床垫上,看着天花板。
糖太甜了,黏在腮帮上,甜得发疼。
他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吃过糖了。
他没有告诉姜栀子,他其实不喜欢糖也不喜欢甜食,看向那盒糖的目光,恍若触碰记忆里遥远的一条伤痕。
仍然新鲜的、永远断裂的伤口。
天花板上的吊灯有些刺眼,许周时并拢五指,遮挡在眼前,筛得只剩下手里一点点的光。
光里,刚才打开门时姜栀子明亮的眼睛浮现出来,弯起来,像对小月牙。
“真是糟糕。”许周时起身把灯关了,一片黑暗中,他将自己暂时地休憩在这种感官的剥夺里。
他轻轻的,像说给自己听,又像是梦话。
“甜得有点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