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于蓝》原初拾

8、第 8 章

　　无巧不成书，要不是真正遇到了，估计我也不会相信这天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赵欣然撞倒的人，竟然是王致意。
　　其实我并没有一眼就认出王致意来，医院检查登记名字时，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后来，越看他，就越像毕业照上的样子，只是人更加苍老了，两鬓斑白，连眉毛也全白了。他骨瘦如柴，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乍一看，有点像是乞丐。

　　可是不应该啊，王致意有退休工资和养老金，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得现在这副模样。
　　老人家不想我送，一直摆着手：“我没多大事，不耽搁你们时间，都自己忙自己的去吧，我一个人能回去。”
　　“王老师，我还是送送你吧。”
　　我也不顾他伸手阻拦，执意挽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扶着出了医院。我叫了辆车，问王致意的住址，他还是拒绝道：“还是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去吧，我不着急回家，想随便转转。”
　　我不再勉强，心里藏着事，便把他带去了公园。

　　下车后，王致意看着公园来来往往散漫的人群，没说什么，不过东看西看，像是有事要做，又碍于我在，不方便行事。
　　我便问道：“王老师，要坐会儿吗？”
　　“坐吧。”他挣扎了几次，想要推开我，但甩不开我的手，最后妥协道。

　　等我找到空的椅子，扶着人坐下后，他盯着我问：“你是我带过的学生？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王老师，我不是您的学生。我认识一个人，他才是您的学生，前几天为了找您，还去了一趟您的老家。”
　　“……哦，谁啊？”
　　“你还记得陶蓝吗？”

　　王致意当了几十年的老师，带过的学生数不胜数，再加上他年事已高，退休几年，记忆已经衰退，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一号人物。
　　我没报什么希望，但意外听见王致意几乎毫不犹疑说道：“陶蓝啊，那孩子挺不容易的，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来找我做什么？”
　　“他是想要感谢你。”

　　对于他的提问，我只能回答其中一个，陶蓝的近况，我实在说不上来。我不清楚他的过去，如今是个什么状态，也是不甚了解。
　　“感谢我做什么，我只是做了老师应该做的事。”话虽这么说，他眯着眼睛，看上去很高兴，“不过，他能记得我就很不错了。说起来，我也挺想见见他的，这么些年，他一定过得很不容易，那孩子一直就很内敛，不爱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倔，牛脾气一样。”

　　我心里一动：“王老师，我有他的电话，要不我这就给他说一声，给你们约个时间见面。”
　　王致意点点头：“也好，我教书那么多年，他是我最操心的一个，见见也好，真怕时间一过，就再也见不到了。”
　　老人家兴许是想到自己年岁已高，才说出这样的话，我安慰道：“真想见面，总有办法天天见面，是不是？”
　　王致意却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
　　几天不见，陶蓝像是白了一些，换了一件格子衬衣，走过来时，脚步飞快，神采奕奕，他脸上带着笑，迎着阳光，像是要融化在光线里。
　　不可否认，陶蓝长得好看，笑起来也无懈可击，但我隐隐有种奇怪的感受，这个笑像是他带的面具，哪一天，笑容卸下来，面具脱落，他真实的样子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如同牢笼章的困兽。

　　我不敢再细想，回过神来，他已经在王致意身旁坐定。
　　“王老师。”陶蓝先是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然后对我点点头，“谢谢你帮我找到王老师。”
　　“不用客气。”我说道。

　　我打电话通知陶蓝的时候，陶蓝掩饰不住欣喜，语气也很欢快，他说马上赶过来，我就开始期待。
　　可这会儿见到他，我竟找不到多余的话来。

　　王致意直直盯着陶蓝，枯槁的双手颤颤巍巍握了上去，苍老的声音说道：“真是你呀，陶蓝，你竟然一点都没变，十年前看你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没变好啊，你看我，都老得不像话了。”
　　陶蓝眼圈有些红，忍着满腔的心绪，回握住老人的手：“王老师，你也没怎么变，还是一样和蔼可亲，跟你一起，总是亲切。”
　　“好，好。”王致意笑起来，眼角挤满了皱纹，“你身体还好吧，我看你现在这样，肯定已经全好了。”
　　陶蓝笑了笑，也问：“老师你呢，身体好吗？”

　　久别重逢，他们有很多话要说，我作为局外人，本想安静地充当陪客，可适时来了一个不得不接的电话，我便起身出去了。

　　是孙长海的电话，跟我说赵欣然回了学校，现在在教室里老老实实上着课。
　　我正要安心，孙长海却说：“我感觉赵欣然情绪不太对，上课就趴在桌子上，叫她还不应，下课想找她聊聊，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她也没跟其他学生一起，一个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她不会又要逃学吧？”我有些担心。
　　“我会让班里的人帮忙盯着她，逃学一次，我可以跟教导主任说情，如果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我肯定没办法。”
　　规矩就是规矩，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要遵守。
　　挂了电话后，我打算再找个时间跟赵欣然聊聊，她有心结，学习也心不在焉，可高三下学期了，时间紧迫，容不得吊儿郎当下去了。

　　我回去时，陶蓝和王致意聊得眉飞色舞，正在兴头上。我默默坐过去，一边听他们聊学生时代的趣事，一边想着，这位老教师，教学多年，一定对付这类学生很有经验，而且，他退休几年，还有曾经的学生想着他，他身上应该有值得敬佩和学习的地方。

　　“王老师，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话说出口时，我才惊觉自己不小心插了话。
　　对面两个人把目光投向我，尤其是陶蓝，他眼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冷淡味道，一跟他对上视线，我就不由得紧张。

　　“那个……”我犹豫着该不该问，还没想明白，发现他们沉默着等我开口，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有个学生，她在学校倒是乖巧，可私下并不好交流，我们说的话，她都不爱听，今天还逃学，独身跑去找一个成年男性……”

　　王致意笑了笑，又说，“你说的是撞了我的那个女同学？”
　　“……是。”
　　“我倒觉得那学生挺好的，撞了我，一直低头说对不起，急得团团转，就算你不出现，她也会送我去医院。你说的那些，肯定是有原因。你别把孩子们想太坏，他们心思简单，只要找到了原因，所有矛盾都能迎刃而解……”
　　说着，王致意顿了顿，转向陶蓝，笑得意味深长：“跟你以前一样，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