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于蓝》原初拾

67、第 67 章

　　“白血病，复发。”
　　得到医生的这个结论时，我跟刘倩雪都定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中，陶蓝侧着脸，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刘倩雪拉着我站在病房外面，红着眼睛说道：“他一直在发烧，脸色苍白，不管吃什么都没胃口，总是坐在椅子上，从早呆到晚，他是浑身乏力，不想动弹。要不是我一直盯着他，恐怕都要被他瞒过去。昨天他偷偷吃药的时候，被我看到了，逼着问他，他才说他身体不太舒服，反复发着烧，要吃退烧药。”
　　我想起来了，好些天前，他就有感冒的症状，那个时候嗓子也哑了，我还以为过了这么久，他早该好了。而且前几天见到他，他好像还健健康康的样子。
　　难道那时候，他其实已经旧病复发了？

　　刘倩雪咬着牙说：“他是得过白血病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他大概已经放弃了，不想治疗，才瞒着我们。今天要不是他没力气，我还不一定能把他拖到医院来。”
　　我心惊胆战问道：“我查过一点资料，这种病是癌症，不太容易治好，他复发了，应该怎么办？”
　　刘倩雪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一脸颓然：“大概又要经历很长时间的化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要骨髓移植什么的，石道镇的医院没有医疗条件，我让我家里帮忙，把他安排到丽阳市的大医院。只是……”

　　说着，她转过头，对着陶蓝的身影，声音小了下去：“他说了，只想在石道镇呆着，其他哪里也不想去。我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帮忙劝劝他。”
　　我当然希望陶蓝赶紧去大医院接受治疗，可是我说的话，他愿意听吗？
　　刘倩雪苦笑了一声：“陶蓝对我一向直白，只要他心里做好了决定，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想法。他拒绝我的时候是这样，一个人偷偷跑到石道镇，也是这样。不过……”

　　刘倩雪转向我，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你试试吧，说不定他会听你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因为我自己都不确定，陶蓝会听取我的建议。

　　我找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陶蓝的病床边，他仍旧闭着眼睛，呼吸声很浅。我盯着他的侧脸，他的头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嘴唇微微翘着，像是个睡熟的孩子。
　　刘倩雪说医院条件有限，没办法收他，刘倩雪怕陶蓝回去后，不愿意再来医院，就执意让他先住院，等他醒了，最好能直接去丽阳市。

　　我想起王致意刚去世时，陶蓝忙前忙后，偶尔静下来时，会坐在角落里发呆，那个时候，他眼里就没有了光，似乎对这个世界不再留恋。
　　曾经我还在心底否认，是我想太多，陶蓝不会这么不爱惜自己，可事实摆在眼前，我只怨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没有去求证。

　　“你手机在震动，不接吗？”
　　陶蓝的声音响起时，我才从思绪中回过神，先是匆忙看了看手机，是孙长海发的消息，让我没忘了下午的课。还有就是赵欣然和李海洋找我，问我能不能去一趟教室。
　　我把手机放下，静静朝陶蓝看过去。
　　他跟我对视了两秒，移开目光，问我：“学校有事？”
　　我点点头。

　　陶蓝撑着床沿坐起，一边起身穿鞋，一边说：“我没什么问题，你回学校吧，我也要回家了。”
　　“你……”我想着措辞，犹豫说，“你知道你的病情吗？”
　　陶蓝顿了顿，直起身，反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侧身，看了看门外的刘倩雪，还没说话，陶蓝一下就明白了，他又说：“我了解自己的身体，我已经做了决定。”

　　决定？
　　你的决定就是放弃治疗的机会，一心等死吗？
　　我有些生气，却没办法当面斥责，眼看陶蓝慢慢往门外走，我急忙跟了过去。

　　刘倩雪似乎在跟陶蓝闹脾气，见到他出来，很快就躲远了。
　　陶蓝深深看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医院走廊似乎比平常还要长一些，我走在陶蓝旁边，在纷扰思绪中找到了一个落脚点，问他：“你……身体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陶蓝走得很慢，声音也轻：“可能……有好些天了吧，我自己也没太注意。”
　　“为什么不愿意治疗？”

　　陶蓝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般，毫不犹豫说道：“不是不愿意，是我知道，就算花光了钱，争取到一点时间，最后的结果……都会让人失望，所以，何必呢？”
　　“那什么都不试一下，就放弃……”话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带着哭腔，“不该这样，真的不应该这样……”

　　陶蓝忽然停下来，看了看我，轻声说道：“你知道第一次被查出白血病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吗？”
　　我摇摇头。
　　陶蓝目光放在遥远的虚空中，回忆起来：“除了身体有点难受，我并不害怕。那时候我妈妈还在，自从我爸爸去世后，她从来都是默默扛着一切压力。她告诉我，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会永远陪着我，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注定好的，永远都改变不了。”

　　陶蓝说，他初三那年，就开始有了白血病的症状，他妈妈带他去医院检查后确诊，那时候还不太严重，但考虑到后续的治疗，他们家在初三毕业后，就把丽阳市的房子卖了，回到了石道镇生活。
　　陶蓝在学校上到高二，病情忽然加重，他们又回到了丽阳市的医院治病，因为他妈妈收入不稳定也不高，用的都是卖房子的钱，虽然有刘倩雪一家人的帮助，但他妈妈好强，不愿意过多接受，独自咬着牙忍受过来。

　　从医院回去的路很短，陶蓝的故事却很长。
　　陶蓝：“我在医院的血液科，每天做骨穿腰穿做到吐，虽然打了麻药，但还是很难受，唯一让我坚持下去的信念，就是我妈妈。那个时候，我想，要是我走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妈妈一个人了，她该有多痛苦……”
　　说着，陶蓝眼神黯淡了下去。

　　陶蓝坚持下来了，他妈妈却走了。
　　这个世界上，剩下的人，变成他了。

　　“我妈妈走后，无数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想，她活着太累了，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养着病重的儿子，没过一天轻松的日子，她的身体也就是这样被拖垮的。可她在我面前，从来不提她有多苦，她是个坚强、温柔又强大的人……”陶蓝似乎无声苦笑了一下，缓缓说，“我想她了。”

　　我偷偷看了陶蓝一眼，他垂着头，眼睛盯着路面，神情落寞。
　　尽管我满是心疼，可失去至亲的痛苦，以及这一路走来，他所经历的一切酸甜苦辣，我始终无法感同身受，我甚至无法想象，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恐怕穷尽一切言语，都不能安慰，我默默走了一段距离，说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关心你，喜欢你的人……我们不想你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生命。”

　　陶蓝顿了顿，才摇头说：“如果我没生病，我一定好好活着，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我根本摆脱不了。”
　　我暗自握紧拳头，平复着自己的语气：“那就……跟死神搏一搏，尝试过了，我……我们才心安。陶蓝，好不好？”
　　陶蓝转过头，眼神虚虚落在我身上。

　　我很想抓住他的胳膊，恳求他，可对着他的目光，我像是被定住了般，根本无法动弹。惟独脑子转了转，张着嘴说着：“过两天就高考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等结果，赵欣然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加倍努力，还有高莉莉，你们不是说好了，等高考结束后，你再教她画画？”
　　陶蓝别开眼，又是轻叹了一口气：“是呀，马上就高考了，很快，就会知道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