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吧！悲惨人生！》翻山过海来看你

2、第二章

　　刘之云又在土路上走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时分，一辆喷着烟的拖拉机停在了她的身边。
　　开拖拉机的是一个穿夹克的青年男子。他肤色黝黑，脸上线条明显，下巴刮得精光，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刘之云。
　　“小妹妹，你一个人去哪里啊？”
　　刘之云没有说话，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青年男人的笑意更温和了，“你家是哪儿的啊？”
　　刘之云只能报给他以沉默。
　　青年男人便跳下车来，点上了一根洋烟卷。
　　“小妹妹，你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看着你顺着这条路往东走，肯定是去胡家寨的吧？”
　　刘之云听说过这个乡，距离自己家村子很远，看来她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赶了不少路。
　　这个青年男人提醒了自己，可以去胡家寨坐车啊！胡家寨是邻县的乡镇，自己可以先去邻县的县城车站，再坐车去青岛。
　　刘之云这一次回答了青年男人的问话，“我去胡家寨。”
　　青年男人一听刘之云这话，连忙邀请搭乘自己的拖拉机同往。刘之云打量着中年男人，不敢应他的话。
　　“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坏人，你打听打听，我们严家村的人都是大好人。你知道吧，我们村里有个著名的大善人，死了以后坟上都长出了灵芝草。”
　　刘之云当然不知道，她感觉青年男人在胡扯。可是她太累了，停下脚步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脚板磨得生疼，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难受。她的馍馍已经吃完了，水壶里冰冷的水也不剩多少了。看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土路，刘之云自己也不想再走下去了。
　　再说这大天白日的，拖拉机又不快，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刘之云想明白了，冲青年男子露出了明快的笑容。
　　“谢谢！”
　　青年男子帮她将包裹放到车后斗里，把她也扶上去，还扔给她一件军大衣。
　　“路还很长，你把自己裹厚点儿。”
　　刘之云听着青年男子给拖拉机重新打着火的突突突突声，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新鲜感。
　　这就是拖拉机啊，刘之云从来没有坐过。
　　说起来，她这辈子坐过的代步工具，可能就是周末带她回家的同村同学的自行车后座了。
　　她无数次见过哥哥穿着厚实的衣服跟围着红色、黄色棉头巾的母亲坐在人家的拖拉机后随父亲进城，姐姐在假期的时候有一次进城给姑姑家看孩子，也是坐拖拉机去的。
　　当然，姐姐不是免费去看孩子的，她一个假期的付出，为哥哥换来了时髦的新衣服和零食。
　　这么看来，家里就只有刘之云没有坐过拖拉机。
　　奶奶在姑姑结婚的时候，也曾经坐着拖拉机去过城里。
　　现在这台拖拉机比奶奶和哥哥他们坐的那台更新更稳，油味儿也更轻。刘之云把自己裹在军大衣里，觉得离家的这个选择真是无比正确。
　　选择不正确又如何呢？当她离开家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又过去了许多年，刘之云才发现，选择正确与否并不在选择本身，而在于做出选择以后，自己用什么方式把路走下去。自助者天助。
　　刘之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小妹妹，小妹妹，醒醒，前边儿就是胡家寨了。天都黑了，你要去哪里落脚啊？我把你给带过去。”
　　刘之云一下子清醒过来，她举目四望，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有一些灯光。估计那里，应该就是胡家寨了。
　　“大哥，你给我找个地方吧！候车室、卫生院、学校都行，实在不行有个厕所我也能待。”
　　青年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妹妹还真是吃得了苦，那些地方都不行。这是乡镇，就在路边等车，哪有候车室。卫生院也不能随便叫没病的人进去，进去就得花钱。学校的话，更不能随便叫你进去了。你看看这天，这么冷，厕所里又臭，在那里睡着了非出事不可。要不然这样，你去我姐家住吧！”
　　青年男子看出来了刘之云脸上的难色，信誓旦旦地说，“我不在那里，家里就我姐一个人，不会有什么的。你看看你这一看就是穷乡亲，还图你什么呢？难不成你怕我姐是孙二娘，那你做人肉包子吗？”
　　刘之云噗嗤笑出了声，她内心的警惕荡然无存，就接受了青年男人的建议。幽默果然是打通人与人之间信任壁垒的利器，但也会是别有用心之徒掩盖自己龌龊意图的利器。
　　刘之云跟着青年男人来到一户人家，那家果然只有一个女人在。
　　“嫂子，帮我留一个小妹妹住一晚呗！”
　　他之前不是说这是他姐家吗？
　　刘之云还来不及细想细问，胳膊已经被开门的中年女人搀住了。
　　“妹妹，你是大军的朋友吧？大军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
　　中年女人给刘之云端来了热汤面和猪肉炖粉条。
　　刘之云实在是饿极了，但是她还是让了一让。可就在“不用麻烦”几个字刚刚说出口的时候，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中年女人哈哈大笑起来，把筷子塞到了她手里。
　　刘之云从来没有吃这么舒坦过，热乎乎的汤面，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这是她在家里从来没
　　有机会吃到的美味儿。
　　看着她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中年女子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胳膊。
　　“看来你吃了不少苦，瘦成这个样子。”
　　刘之云一边吃一边不在意地说，“没事，以后就好了。”
　　“是啊，以后就好了。”
　　中年女子喃喃地重复着。
　　中年女子把刘之云安置在院子角落一个有炕的屋子里，这间屋子似乎就是睡觉用，除了一张炕什么都没有。女子帮刘之云把炕烧热了，给她带上了门。
　　刘之云沉沉睡去，直到半夜被身边的动静吵醒了。
　　她猛地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
　　“徐爱翠，你怎么不理我啊！你爷们喝多了酒，快过来伺候伺候我。”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同时一股酒肉臭味也扑面而来，刘之云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没想到，那个中年男人听到刘之云的干呕声，突然坐起来发了脾气，一拳打到了刘之云胳膊上，那一刻的剧烈疼痛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她悄悄动了动身体，胳膊还能动，应该是没有伤到骨头。
　　“怎么，老子的味道让你觉得恶心？要不是你爸说给你弟弟盖瓦房，逼着老子凑够数给他才能娶你，老子至于好几年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那些钱，根本不是给你弟弟盖瓦房的，都给你爸拿去赌输了。把自己闺女、女婿逼得走投无路，把自己儿子弄得娶不到媳妇，哪有这种爸。后来债主上门，他又把你弟弟自己扔在家里，一个人躲了出去。要不是老子看不下去，让你弟弟给我嫂子她哥学开拖拉机学做生意，哪有他的今天。现在日子终于能过了，你个没良心的冷血娘们儿，嫌老子恶心了。”
　　刘之云沉默了。
　　说完这些，男人在她身边沉沉睡去。刘之云顿时觉得尴尬起来，她闻着被褥上的汗味和臭味，忍不住趴在炕沿上，干呕起来。
　　不过，她没有吐出来什么，呕了几口酸水就缓过来了。
　　刘之云屏住呼吸，摸到自己的包袱，确定茶叶盒还在里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她猛一抬头，看着青年男子也走出了房门。
　　他吃惊地看着她，刘之云尴尬地站在那里，身后突然传来了雷鸣一样的鼾声。
　　青年男子歉意的一笑，示意刘之云跟他一起到堂屋里去。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火炉边，直到远处传来第三遍鸡叫。
　　刘之云向青年男子道了别，青年男子也没有挽留，送她出了院子。
　　他们顺着路边小心翼翼地走着，直到不远处传来油条摊子摔打面的声音，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