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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刘之云闻着被褥上残留的男人的汗味和酒臭味,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伏在炕沿上干呕起来。
      此时天还未亮,公鸡已经叫了两遍,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
      刘之云抚摸着自己的包袱,眼睛里涌上来了酸涩,却没有泪水流出。
      她的眼泪,早就在那个叫做“家”的地方流干净了。
      她从小就和父母、哥哥姐姐还有奶奶生活在一起,她的家既不算富裕但是也绝不贫穷,抚养三个孩子的能力是有的。
      可她和姐姐从小过的生活让她一度认为自己家已经是穷困潦倒。她们吃的是没有油水的饭菜,穿的是洗到发白的旧衣服,上学用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又破又扁的破铁皮铅笔盒。她和姐姐都是自己班里唯一一个除了交作业,其他时候都用小石板和石膏块写字的人。
      在家里,如果她们自己不动手,可能连干净被褥都没有。
      她们是生活在九十年代初的孩子,不是五六十年代。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有个哥哥。
      这个哥哥可以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盯着家里的黑白电视看一下午的《西游记》;他可以和父亲两个人分吃桌上的肉菜,只要是他喜欢的,父亲都不会动。他可以一年换好几个铅笔盒,用着又白又厚的纸张订成的本子。他的被褥是最厚实的、衣服永远是崭新的,而这一切,他作为男孩子都不必操心,都是奶奶和母亲在做。
      奶奶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她用同样的标准要求儿媳妇和孙女,却对哥哥的浪费视而不见,还会替护食的孙子盯住他吃剩的零食,别让孙女吃到一点。
      可她和姐姐还是会饿。特别是姐姐来了月经以后,总是会被原来就有的低血糖折磨的生不如死。
      刘之云离家的前一日,姐姐刚刚被父亲吊起来打。
      原因是姐姐在头晕眼花快要跌倒的时候,吃掉了自己弟弟的两块奶糖。那时候的奶糖是稀罕物,是从城里回来的堂叔带的。原本是姊妹三个各五块,当然刘之云和姐姐是吃不到的。
      哥哥把十五块糖都收起来,计划每两天吃一块,这样可以吃到过年。
      等到过年,父亲就会带他进城,他就又可以吃好吃的了。
      刘之云姐姐刘之花吃掉了两块糖,就等于让他足足四天活在失望之中。
      刘英杰是不乐意的,他的父母和奶奶也是不乐意的。
      父亲把刘之花吊起来打,奶奶在旁边谩骂着,母亲则沉默。
      刘之花被要求站在那里“观刑”。她看着姐姐只穿着秋衣秋裤被吊在院子里的树上,被父亲拿着粗麻绳一下两下打在身上,刘之花的心都在疼。
      不论父亲再怎么打人,奶奶再怎么谩骂,那时候的刘之云都还没有产生离家的念头。
      让她浑身发冷,决定要离开的,是她一直闷不做声地母亲的一句话。
      “花儿啊,你再难受,也不能偷东西啊!”
      偷东西?偷?吃了两块奶糖就被母亲扣上了这样的帽子,这奶糖本来就是堂叔给他们三个人的。哥哥独占了没有人说,姐姐身体不舒服吃了两块,却被母亲扣上了“偷”的帽子。
      刘之云绝望了。
      刘之云比姐姐机灵会看眼色,再加上年龄小,母亲对她没有很差,因此在她看来,母亲就是她和姐姐在家里活下去的唯一支持。
      但如今看来,母亲也不是例外。而且就今天的情形来看,她母亲也许比奶奶和爸爸更加可怕,“慢毒”,刘之云脑海中出现了这个字眼。
      就在那一刻,她开始考虑要不要逃出去。
      父亲暴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也许是打累了,他不再动手。姐姐则被吊在那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你不是偷东西吗?老子供你上学,你就是这么学习的?你知道你能上高中是家里给你的多么大的恩情?你给老子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你弟弟怎么就表现得那么好?你以后不要上学了,”父亲看向刘之云,似乎有一点犹豫,但还是开了口,“女孩子就是读书越多毛病越多,云儿,你不要跟你姐姐学,你也别去上学了,回家跟你奶奶和妈妈学学好,嫁了人对你有好处。”
      奶奶和母亲都没有做声,刘之云知道,自己命运在那一刻就被决定了。
      她和姐姐学习很好,老是不及格的是哥哥!
      可她们却无法反抗家里的决定。
      姐姐被扣上了“偷东西”的帽子,说什么都不可能再回去读高中了。她老师也无能为力。
      才上初二的刘之云,就更不可能有机会回去了。
      刘之云下定决心要走。
      那天晚上,刘之云听着奶奶和父母屋里都没了声音,哥哥看完电视也到自己床上睡了。刘之云给发高烧的姐姐喂了一碗水,给她吃了一片PPA。然后把自己那少的可怜的衣服、户口页和上学用的两本薄书装到包袱里,慢慢关紧了她和姐姐屋里的门。
      刘之云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她悄无声息地把椅子搬到房梁下,又把凳子放到椅子上,踩在上面拿下来了一个生锈的小茶叶盒。
      那是长辈们放在那里专门留着给她哥哥放零花钱的。
      刘之云怕耽误时间,看也不看地揣到了兜里。
      她要趁着天还没亮,快点赶路。走得远一点,越远越好。
      最后,刘之云来到灶火屋里,给自己烧了一壶开水装到哥哥上学带的军用水壶里。然后,从笸箩里又取走了三个玉米面馍馍带上。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老黄狗围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离开了。
      刘之云自由了!
      虽然她在临走的时候喝了一杯热水,但还是被刺骨的寒风刺激得打哆嗦。刘之云知道,自己不能停,停下来会冻僵的。
      她只有不停地走,一直走,才能让身体发热,才能走出父母能追到的范围。
      她们家住在县城的东北方向、乡政府驻地的正东方向,所以这两个方位刘之云都不能去。父亲肯定会先去那里找她。即使父亲根本就不想找她,在这两个地方她和家里人也太容易碰面了。
      所以说,只要刘之云往东北方向走,就是在逐渐远离县、乡、村。而且据说那里有青岛,是个好找工作的城市。
      刘之云在离家之后脚步不停地沿着土路往东北方向走了整整一夜,直到太阳升起来,她才坐在一片树林里歇口气。
      茶叶盒里有68.7毛钱,这是笔不小的钱数,足够自己去青岛的路费了。
      可她还是得走下去,再走一天到远一点的乡镇坐车。如果她在离家近的乡镇等车,站在那里的时候碰到熟人或者是被父亲找到,就不好了。
      刘之云吃了一个从家里拿的玉米馍馍,喝了一小口军用水壶里的水。那里面的水已经冰冷,刘之云含在嘴里很久才敢咽下去。
      她知道此时家里一定已经知道自己离开了,没准早就炸开了锅。刘之云想到家里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父亲一定暴跳如雷,奶奶一定在用最难听的话谩骂自己,母亲一定在想能怎么样把自己找回来,哥哥呢?估计只是在想如何让父亲给自己换个新水壶。
      至于姐姐,大概会受到牵连,可父亲不会再打她了,如果刘之云找不回来,刘之花就是哥哥娶媳妇和帮母亲干活的全部希望,不管怎么样父亲都不会让她出事。
      刘之云不敢停留,她有点担心母亲会猜到自己的想法,于是刘之云在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拐了弯,朝正东方向走了去。
      她想得没有错,她母亲准确猜到了她的心思,于是让她父亲朝东北方向追她。
      但刘之云毕竟脚步不停地走了一整夜,又在半路上改了方向。也许是老天希望她逃离那个吃人的原生家庭,刘之云终究没有被她父亲追上,开始了几乎完全由命运和自己决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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