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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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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阳光重新挣开云层,泼下万丈金芒。
薛煦已可以下床走路,便不愿再多打扰,见他要离开,阿远和阿良也都不愿意留下,要和他一起走。
这几日薛煦已经知晓阿远和阿良皆是孤儿,半缘山既然愿意留下他二人,倒确实是个好去处,况且薛煦前路渺茫,带着他们只能是连累。
“你们留下,不必跟着我。”薛煦声音平淡,不容商榷。
“子安,你还是和承明道了别再走吧。”梁蘅实在留不住人,只好说道。
薛煦陷入踌躇,此次虽是方景宏救了他,可内心却着实不待见方景宏,撇开幼年时的龃龉,还因着他最不想面对的那个身份,和这人有着盘根错节的牵扯。
每次见到方景宏,就仿佛有人在提醒他:“你就是庆宁公主”,这让他有种挣脱不开的束缚。
方景宏在山间摘了野果,直接用林间溪水洗净,提着篮子兴高采烈地回来,刚踏进门就见着眼前的场景,眉峰一凛,沉着声音问:“你要走?”
问完,他似是发觉自己态度太过冷冽,放柔了语气说:“子安,你是要去哪里?”
薛煦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不是他不答,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到必要时刻,他都缄默不言。
方景宏眉心蹙起,这几天对薛煦脾性也略晓一二,知他不爱说话,除去他那个匣子外,对任何事情都表现不出过多兴趣。
如果仅是这样就算了,薛煦偶尔会和其他人说几句话,却唯独自己,除了道谢没听过其他字眼,甚至眼睛里还有浓浓的疏离,这让他莫名不快。
“你伤还未好全,先住下吧,等过些日子我师父回来为你诊治后再离开不迟。”梁蘅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上前帮着劝道。
“没错,你就算要走也等伤治好再走。”方景宏附和着。
“不了,我还有事情。”薛煦拒绝道。
“什么事情非得现在走?”方景宏像一块巨石挡在门中间,看样子根本没打算放人离开。
薛煦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两人仿佛在对峙。
这几日薛煦对方景宏的态度,风津早就看不下去了。
“什么人嘛,我们公子和你说话你还爱搭不理,跟个谁欠你钱了似的。”风津抱怨声音不小,有意让薛煦听见。
“闭嘴。”方景宏怒瞪他一眼,眸子里兹着火花,有点要把怒气外撒的意思。
可惜风津还替他不值,一心想要点醒他。
“公子,你看他什么态度,亏的你还对他这么好,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风津很是气愤,自家公子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这种人活该死在别人手里,就不该救他。
“想回京城了!”方景宏声音带了火气,风津却只觉周身发寒。
风津不想回京城,只得讪讪闭嘴。
梁蘅暗自叹了口气,留人根本不是这样留的:“你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我们或许能帮上一二。”
梁蘅也奇怪为什么薛煦独独对方景宏没有好脸,他也私下问过方景宏是不是以前得罪过人家,方景宏仔细思索了一番,就只认识一个姓薛的,还是个没见过脸的哑女人。
最后得出结论,方景宏应该是哪方面和薛煦讨厌的人比较像,被恨屋及乌了。
薛煦略略思忖片刻,这里是潞州范围,他们住在这里,或许听说过炎颂先生,于是说道:“我找炎颂先生。”
他说完,只见梁蘅和方景宏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方景宏方才的怒意一扫而光,转而欣喜问道:“你确定是炎颂先生?明澈明炎颂?”
看这神情,他知道炎颂先生在哪里,薛煦脸上漠然被欣喜冲淡,点头:“是。”
方景宏心中不悦倏然散了干净,上前欲去拉薛煦的手又及时刹住,说道:“子安,不必走了,吃果子去,我在后山摘的。”
薛煦没搞明白状况,诧异地看向梁蘅。
梁蘅笑着解释道:“家师正是炎颂先生,不过暂时外出游医,你先在这住段时日,等他老人家回来就可以见到了。”
薛煦微怔,没料到误打误撞竟然到了炎颂先生的住处。
如果这话单出自方景宏的口,他决计要怀疑一番,不过是梁蘅说出来的,那就值得相信了。
听了梁蘅的话,阿远和阿良也是面上一喜,阿远抓着薛煦的胳膊欢快地蹦着:“太好了,哥哥不用走了。”
方景宏瞪向阿远,直将人瞪成了温顺的猫,缩着脖子弱弱地松开手,往薛煦身后躲去。
“那老头去游历了,没个个把月回不来。”方景宏说完,对风津吩咐道,“风津,去西院收拾间屋子,要打扫干净,屋内要通风。”
风津当即就不乐意了:“公子,你当真要留下他?你以前不是说……”
方景宏从篮子里拿出一颗李子掷了过去,径直飞入他的口中,虽然嘴被挡住了,他还是含糊不清地说完了最后的话:“讨厌天下所有姓薛的吗?”
薛煦:“……”
他自然听清了的。
“快去干活,再废话掌嘴,你俩去帮他,”方景宏吩咐着阿远和阿良,“收拾完给你们果子吃。”
阿远显然是不愿意离开薛煦,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阿良过去拉了阿远说:“不收拾屋子,薛公子以后住哪里?”
阿远四下环顾,虽然前几日薛煦一直住在这里,但到底是个药材室,不适合长久居住,这才不情愿地松手离开。
“小家伙还挺粘人。”方景宏将果篮放到桌上,挪开了凳子让薛煦过来坐,“子安,过来尝尝,这个果子很甜的。”
薛煦漠然凝视他,不予理会。
“?”方景宏一脸莫名,刚薛煦对他态度稍有缓和,没想到就须臾光景,他又不理自己了,而且这次眸子里的冷漠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一旁的梁蘅但笑不语,从篮子里拿了颗山莓,轻轻一咬,甘甜多汁。
方景宏急得直看梁蘅,使劲朝他递眼色。
梁蘅又拿了颗桑葚,才悠悠说道:“刚才风津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方景宏反应过来,咬牙切齿,想去把风津打死埋树下做肥料。
他走上前,隔着衣服拉住薛煦的胳膊往桌边走去,并解释道:“我不是讨厌姓薛的,我只是有一个很不喜欢的人姓薛而已。”
他不说那人是谁薛煦也知道,就是他“庆宁公主”薛煦。
薛煦更不想理他了,他抽了下手,因为被握得太紧没有抽开,还被不情愿地按到桌旁凳子上坐下。
方景宏拿了一颗山莓送到他唇边,哄着说道:“尝尝这个,很甜的。”
薛煦瞪着他,没有张嘴。
“没关系,可以吃一些。”梁蘅温和地说道。
“真的很甜。”方景宏满含期待,又往他嘴边送了送。
薛煦迟疑了片刻,心想自己已经不是庆宁公主了,还纠结着以前的事情不放,当真心胸狭窄。
而他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执着于过去,过去就永远过不去。
“谢谢。”他伸手从方景宏手里拿过桑葚,放进嘴里,脸上的表情也被清甜的滋味柔化了不少。
方景宏见他吃了,喜不自胜,又挑了几颗又红又大的桑葚和山莓给他:“你吃这个,李子有点酸。”
梁蘅垂下眼睫,自顾自拿起桌旁的一本医书看了起来,突然,一个李子滚了过来,他抬起头,看到方景宏正对他挑眉,不禁皱眉。
“大师兄,你说师父会收子安为徒吗?”方景宏问道,他没问过薛煦身世,但凭着他孤身来寻人,已猜出他大概是个孤儿,否则家里人怎么会放心他有病在身独自出门。
梁蘅摇头:“师父一向不喜收徒,收你已经是破例。”
薛煦闻言看向他,虽然眸中平淡无波,但方景宏还是厚颜无耻地向他叙说了自己那段光辉经历:“我刚来的时候,师父起初不愿意收我,我硬是缠了他整整一个月,他最后实在拿我没办法,才肯收的我。”
梁蘅叹了口气,将书翻了一页,头也没抬的说:“子安可没你脸皮厚。”
“那没关系,反正能破一次例也能破两次。”方景宏拿起一颗长长的桑葚,从中间掰成两瓣,“他要是不愿意收子安,我就把他胡子头发全拔了。”
梁蘅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这事方景宏还真干得出来,又默默为师父叹了口气。
看着手中紫黑色的桑葚,薛煦眼底浮出淡淡笑意:“谢谢。”
这句是由衷的。
他没料到离开京城会遇上方景宏,更没料到他竟然会关心自己。
他是来求医的,没想过以后去哪里,爹爹也没交代过,或许他也有这一层用意吧。
见他吃完手中的果子,方景宏说道:“子安,出去晒晒太阳,顺便看看你的住处满意不满意。”
薛煦不想去,准确来说是不想和他一起去,尽管他已暗自决定不再计较之前的事情,但一时也没办法做到一笔勾销,和他其乐融融地相处。
就在他犹疑之际,梁蘅推波助澜的声音响起:“去吧,晒太阳有助于病情恢复。”
薛煦看着外面明媚骄阳,翠叶麟光,终是点头和方景宏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