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三色石头人

4、情绪

　　出租屋里没有电脑，林贺把在手机上做好的寻狗启事发给橙子，又给孙子旭发消息要了今天各科作业答案。

　　等忙完这些已经快三点了，林贺从冰箱里拿了罐冰可乐灌下去强行让自己清醒，等缓过神来又在兰城的论坛和附近的贴吧和校园群里发了消息、

　　等做完这些已经快四点了，他盯着手机屏发了会呆，自从搬到出租屋后他就经常发呆，尤其是晚上，明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等回神的时候时间却已经过去好久了。

　　兰城没有家的不止小福一个。

　　第二天早上林贺一踏进班门，王易杰连带着孙子旭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眼睛亮的堪比发现了新大陆，兴奋的往林贺身上扑。

　　林贺没心情和他们闹打算在这个时间补会觉。

　　孙子旭和王易杰从前排窜过来，语气非常嘚瑟：“哎呀这眼圈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天捉贼去了。”

　　林贺闷声道：“没捉贼，我捉鬼。”

　　孙子旭傻不愣登冲一旁的宋寻笑了一下，把头架在林贺摞着的书上说：“我将永远铭记这一天，原来你还有抄我作业的一天，还真是可歌可泣！让人难忘！”

　　林贺趴在胡乱拿了本书就往他身上砸：“你他妈别在这乱用成语，滚回你自己的位置去。”

　　“不是吧我的哥，真困成这样？”王易杰看他是真困了没继续闹他。

　　林贺挥挥手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

　　早上各科课代表都满教室乱窜收作业，眼看王佳怡声音越来越近，林贺揉了揉头发强打起精神把各科作业放到桌上就闭眼补觉。

　　这个点十班同学正鸡飞狗跳的时候，没写完作业的恨不得和哪吒一样长出三头六臂，个别火烧屁股补不过来的不管对错直接从课代表手上随便抽一本过来抄，热闹的不行。

　　“化学作业都补完没，补完交过来，再有三分钟我就抱走了啊。”顾亚慧扯着嗓子喊，她一路从从前排逛到最后一排怀里的作业不多反少，“宋寻你的化学作业。”

　　宋寻把自己的作业递过去，顾亚慧看着睡得沉沉的林贺喊了一声：“贺哥，交个作业呗。”

　　趴在桌子上的人没半点反应。

　　“什么情况这是熬到多晚啊，贺哥醒醒，交作业了。”顾亚慧推了林贺一下。

　　林贺趴在桌子上只露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宋寻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林贺丢出来的那叠作业，化学作业在那叠作业的最上头，他沉默两秒，轻手轻脚的把林贺的作业从他胳膊下面抽了出来。

　　他把作业递给顾亚慧：“给你。”

　　上课铃快响的时候各科课代表急的满地爬，黎明急冲冲的冲到后排：“兄弟们快交作业！”

　　宋寻皱着眉看着还是没醒的林贺直接伸手把他胳膊下面的一叠作业都抽出来。

　　“嗯？”林贺突然被惊醒，迷迷瞪瞪间下意识仰起头朝宋寻的方向看了一眼。

　　“交作业了。”宋寻低着头没看他，手却拽着他胳膊下那叠作业。

　　“哦。”林贺应了一声，揉着头发反应了一会才把胳膊抬起来。

　　宋寻：“……”

　　宋寻没想到这人都醒了居然还是要让他帮忙交作业。

　　林贺只睡了十几分钟，他睡得不安稳醒了以后精神更差了，脑子反应不过来。沈飞扬进班的时候他才回过神，心想我他妈干的都是什么事啊……

　　两节数学连堂课都在讲卷子，林贺这张卷子没有出错不打算听。

　　他本来想让前排的人把他挡一下，接过一抬头才发现挪了位置，新位置的前排同学和他关系并不熟。

　　他抬到一半的胳膊放下了，无声骂了一句。

　　艹了，没想到挪了个位连个打掩护的都没了。

　　林贺不想麻烦别人只能把桌上堆得一摞书挪到中间，单手撑着头睡。沈飞扬上课喜欢叫人回答，林贺迷迷瞪瞪的被惊醒了好几次，整个人都睡蒙了。

　　宋寻捏着笔看了眼林贺，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好不容易熬到上午放学，林贺双手一瘫直接趴在了桌上。

　　“还困呢，你这都睡了一上午了，起来吃饭去。”吴正过来拍了他一下。

　　“滚，你才睡一上午，后两节课的老子平均五分钟就要被老蒋喊起来一次。”他摆摆手，“补觉不吃了。”

　　“真不吃了？”吴正挠挠头，又问宋寻：“那你要不要一起啊？”

　　宋寻看了眼趴在桌上的林贺，点了点头。

　　林贺眯了半个小时，一觉睡醒才勉强聚成了人型，他一抬头还没回神怀里就被丢了个东西，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面包？”

　　宋寻低头写作业没看他。

　　林贺打了个哈欠问：“给我的啊？”

　　宋寻声音里带着冷气：“不吃就扔了。”

　　林贺打了个哈欠老神自在的撕开包装袋对宋寻说：“我又没说不吃。”

　　教室里陆续进人，大家都压着声音说话，有种热闹的嘈杂感。他一边吃一边想着小福没留神被噎了一下。

　　“干嘛？”宋寻被他拍了一下冷着脸看他。

　　“有喝的没，江湖救急。”林贺指着喉咙说。

　　林贺锤了一下胸口，隐约听到宋寻好像叹了一口气。

　　“矿泉水。”

　　林贺接过来忙道了声谢。

　　十班人基本已经进化到不需要午休了，都在奋笔疾书的写着今天的作业，没有人注意到后排的小插曲。

　　林贺吃着宋寻丢过来的面包，听着耳边的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心想宋寻这人其实也还行。

　　周六不用上晚自习，铃一响林贺拎着书包把写完的课堂小测拍到宋寻桌子上：“我有事得先走，一会收的时候你帮我交一下。”

　　宋寻皱着眉看着桌子上那张卷子：“你怎么不自己交？”

　　“等收的时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没看见吴正他们铃都打了两分钟了，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林贺扯着书包带，站在原地垂着眼看他，他人长得好看，垂眼看人的时候睫毛扑闪着，带着动物般的懵懂和无辜。

　　可林贺和可怜这两个字半点都搭不上关系，他学习好人缘好，就算每次都考第一把整个十班死死压在下面，班里人也还是喜欢他。

　　宋寻收回视线把林贺那张卷子放好，“放着吧，我一会交了”。

　　林贺闻言一扯书包快步迈出班门，声音散在空中：“谢了！明天晚自习给你带吃的！”

　　宋寻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的背影两秒，低头继续写卷子。

　　林贺发的那些帖子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回复，橙子他们一直盯着的食客群也有几个提供消息的。

　　林贺按着提供的线索一个个找过去，都是无功而返。

　　等他跑完那些说是见到过小福的地方天已经黑透了，林贺把备忘录上最后一个地点划掉，没忍住倚着墙扯了扯头发。

　　两天都没找到，他就纳闷了，一个瘸了双腿的小土狗能跑哪去？

　　林贺看着被路灯照亮的街道突然涌起浓重的颓丧和无力，这只狗是他捡到的，对林贺而言，小福从被他在垃圾桶里救出来那天起，就和他绑在一起了是他的责任。

　　林贺在路边蹲到腿麻，才起身回了家。

　　林贺家在一个老小区，基础设施很差，坏掉的路灯下面能看到窜来窜去的流浪猫。

　　林贺爬上四楼，他们小区是个老小区基础设施跟不上，楼道里的声控灯也是坏的。林贺在家门口站了一会，门口放了个鞋架，林贺记得之前还没有这玩意，上前摸了一下，冷不丁看到鞋架后面被人用油漆喷了字。

　　“扫把星”“贱人”左右都是这样的字眼。

　　林贺站在门前抹了把脸，把脸上的急躁戾气全都抹了个干净，才开了门。

　　客厅的灯关着，黑漆漆的房间只有林长山的卧室里透出一点亮光。

　　饭桌上摆了一份熟食店打包的卤菜，林长山应该已经吃过了，剩下的菜被他用打包盒的盖子盖着。

　　林贺看着饭菜突然有点维持不住他面上的云淡风轻了。

　　林长山听见客厅里的动静从卧室里出来，他戴着眼镜，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却还是带着教师的儒雅。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林贺背对着他把饭盒盖子打开，很平静的回道：“老师把我们留下讲了一下联考的事。”

　　林长山相信了这个理由，他扶了扶眼镜神色里多了几分认真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学习没下滑吧，这次联考你有没有把握？”

　　林贺捏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一次性打包盒里的葱花：“还行，我一直都是第一，这次联考也挺有把握的，应该还是在前五。”

　　“那就行，你已经高二了，学习还是不能落下的。”林长山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下来。

　　父子俩之间实在找不到共同话题，林贺安安静静埋头吃饭，能感觉到林长山的视线四处轻扫。

　　“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生活费还够用吗？”林长山视线扫到林贺的鞋子，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

　　林贺今天满城跑，鞋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了一滩泥点，张牙舞爪的趴在鞋面上。

　　林贺垂着眼盯着餐盒里的米饭，闷声道：“钱够用，和同学相处的也挺好的。”

　　“那就好。”林长山扶了下眼镜腿：“够用就行，以后别把鞋子弄得这么脏，不好看。”

　　林贺很难说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埋头扒饭。

　　父子俩之间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林贺咽下一口米饭，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窒息一样的沉默，放下筷子去厨房倒了杯水。

　　林长山趁着这个间隙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贺听着身后的响声捏着手里的玻璃杯，突然很想直接从这个房子里冲出去，回出租屋也行，去哪都行只要不在这哪都行。

　　他喝了口水把嘴里的肉腻味压下去，冷掉的卤肉生硬又油腻，林贺吃了两口就有些反胃。

　　他把剩下的放冰箱里，收拾好后去小房间给他妈妈贺君兰上了柱香。

　　贺君兰的照片端端正正的摆在中间，案台上的水果和长香还是林贺上次回来的时候准备的。

　　林贺看着母亲的黑白照片眼眶微微发红，他重新上了柱香，盘腿坐在地上陪他妈发了会呆，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回了房间。

　　手机里除了十班小群外只有零星几条消息，刘振兴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别着急，明天再出去找。

　　林贺皱着眉，刘振兴已经快两天都没开业了，林贺不想太麻烦他。

　　他不知道给怎么和他说，刘振兴就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一样又发了条消息。

　　刘振兴：好好写作业，强子那小子和我说了，你们这一天天的作业多的很。紧着点学习，剩下的有刘叔呢，肯定给你找回来。

　　林贺盯着那几行字，右手不自觉得摁动自动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心已经被扎的通红漏了满手的黑墨。

　　已经快一点了，他们家房子小，林贺去厨房洗手不可避免的会被林长山听到。

　　他在心底骂了一声，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包湿纸巾，用力擦着掌心。擦到一半他突然把纸巾狠狠一扔，湿纸巾砸到墙上留下一块湿漉漉的印子。

　　林贺盯着自己的手心。

　　心里像是憋了一股火，林贺反复告诫自己别发火别冲动别惹事，每当这股火燃起来他都要亲手把它摁下去，可人会越长越大，火也越烧越旺。

　　他掐着掌心出了会神，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老旧的mp3插上耳机。

　　欢快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是贺君兰之前给他录的起床铃声。

　　“起床啦，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在不起床我们贺宝又要上学迟到啦！贺宝起床喽，起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