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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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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像发了疯,从午后一直下到戌时,不但不停,反而更密,山道泥泞,每一步都踩得出“咕唧”声。
老狼背着阿九;洛药药跟在旁边,像三只被水浸透的纸偶,一路淌着水回到土地庙。
门槛“咣”地一声,老狼先把阿九顶进去,自己也失了力气,前腿一软,跪倒在干草堆里,血,从它后腿旧伤里重新涌出,混着雨水,把干草染成深褐。
阿九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干裂,呼吸烫得吓人,像体内燃着一炉炭火。
药药站在门槛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眨眨眼,忽然打了个寒颤,像才意识到冷。
“阿九……大狗狗……”
她蹲下去,先摸摸阿九的额头,再摸摸银刃的背,摸到一手血,吓得缩回手,又伸出去,不知所措,学着记忆中的做法,摸了摸一人一狼的呼吸。
“热热的……爷爷说,热热的就是好好的……”
拍了拍胸脯,洛药药松了口气,露出大大的笑容。
庙外又是一道闪电,白光瞬间把破庙照得惨亮。
“好冷好冷…”
一只乌鸦被雨打得羽毛尽湿,“扑棱”撞进庙门,跌在供桌脚下,抖得像个黑色破布团,药药“呀”了一声,小跑过去,蹲在乌鸦面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它滴水的翅膀。
“小鸟,你很冷吗?”
乌鸦抖着嗓子,发出嘶哑的“嘎”,却忽然停住,它瞪圆黑豆似的眼,歪头——
“你能听懂我?”
药药点头,声音软软:“能呀,小鸟说‘好冷’。”
乌鸦惊悚地炸毛,但对上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眸子,又慢慢平复下来,扑腾了两下翅膀跳上她掌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任她把自己抱进怀里。
庙里没有火,洛药药也不会生火。
闪电一过,漆黑像浓墨泼进来。
药药抱着乌鸦,坐在干草上,背靠着冰冷的墙,乌鸦的喙贴着她的颈窝,能感觉到她皮肤下滚烫的温度。
“小鸟,你叫什么名字?”
“嘎——没名字,乌鸦哪有名字。”
“那我叫你‘墨墨’,好不好?爷爷说,黑黑的东西都叫墨。”
乌鸦抖抖尾羽,算是默认了,脑袋却悄悄往她怀里又缩了缩,黑暗里,只有偶尔的电光,照出她苍白的脸,和老狼伏在地上起伏的背脊。
时间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线,拉得漫长又黏腻。
乌鸦忽然抬头,尖尖的喙碰了碰药药的下巴。
“喂,小傻子,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药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迷糊地“唔”了一声:“不知道呀……就是困……”
乌鸦急得跳脚:“你发烧了!比那个快死的小子还烫!”
药药却把手指竖在唇前:“嘘——墨墨小声,阿九和大狗狗在睡觉呢……”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歪,倒在干草上,呼吸急促,脸颊烧得通红,乌鸦慌了神,扑棱着翅膀在她脸上跳来跳去,又用翅尖去探她鼻息。
烫得吓人。
它扭过头,对着倒在另一边的老狼大叫:“瘸狗!别装死!小傻子又烧起来了!”
老狼的耳朵动了动,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幽绿的眼睛在黑暗里像两簇鬼火,它先看了看药药,再看阿九,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的呜咽,乌鸦飞过去,落在银刃鼻尖,翅膀指着庙外:
“去找药!再不找,两个都会死!”
老狼试图站起来,后腿一抖,又跪下去,血从伤口重新涌出。
乌鸦焦躁地啄了啄自己的翼尖:“不行!你这样也出不去!更何况,找药能救一次,那下一次呢?以后呢?我们俩是畜生,养不活人类!”
老狼沉默,良久,它哑声问:
“那怎么办?”
乌鸦在黑暗里转圈,像一团焦躁的黑火:
“送出去!把小家伙送给养得起她的人!”
老狼皱起狼眉——如果狼有眉的话。
“谁?”
乌鸦掰着翅膀数:“东城卖包子的老周?不行,他连自己都喂不饱。
西街卖胭脂的李娘子?得了,她连猫都嫌。
南市打铁的张铁匠?那莽汉连孩子都打……”
一个个说出来,又被乌鸦自己一个个否定,直到乌鸦嗓子数哑了,都没能确定下来,把这个小傻子能送给谁,才能好好被养着。
“你倒是想想啊?”
老狼听见乌鸦的催促,舔了舔后腿的血,声音低却清晰:
“整个京城最有钱的是谁?”
乌鸦差点从供桌上栽下来:
“那个杀神?听说他砍人脑袋像切瓜!”
老狼冷笑:“有钱,有权,有兵,有药。再者,他若真滥杀,怎会有那么多人替他卖命?”
乌鸦歪头想了想,竟无法反驳。
“可摄政王被皇帝派去边疆,没回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京。”
老狼抬眼,幽绿的眸子映出庙外闪电:“那就等。在他回来之前,先别让小家伙死了。”
乌鸦用喙理了理湿羽,声音低下来:“摄政王回京,必过西直门。西直门外三里,有座破茶棚。我们到时把人送过去。”
老狼点头,又问:“药怎么办?那小子撑不了两天。”
乌鸦转着眼珠:“回春堂后院的药圃,夜里只留一个老眼昏花的伙计。我认得路。我去偷点,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要是没用的话……”
老狼沉默片刻,忽然道:“你飞不动。”
乌鸦炸毛:“谁说我飞不动?我只是——只是翅膀有点湿!”
它扑棱两下,果然歪歪斜斜,差点撞柱子。
老狼叹了口气,用鼻尖把乌鸦推到一旁干草上。
“外面还下着雨,等雨停了再说吧。”
夜幕下,雨似乎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