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失控》青山枝

4、回忆

　　白重苏想起一件事，和一个人。

　　八岁那年，白重苏还不叫白重苏，她也不住在这个家里。

　　那时候她刚进福利院，因生性冷漠淡然、不爱与人交流而被孤立。七八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儿都喜欢拿她说笑，对她冷嘲热讽，甚至通过各种方法折腾她。

　　比如有的小孩很聪明，站在楼梯上故意扔书砸白重苏却说自己是不小心掉了书；比如有的小孩抓破白重苏的胳膊，却联合起来说是白重苏自己弄的；还比如……有个孩子把白重苏推到植物架上，让她撞翻仙人掌盆栽，让她的手臂等部位扎了许多刺。

　　那一次，白重苏一如既往地表现得自己不在意，然后踏上回房间的路，顺便想想如何给自己报仇。

　　当她走到一半时，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从对面跑来了。

　　他长得乖巧，笑起来温柔又亲切。

　　“你没事吧？”他向她伸出手，说，“我之前也被仙人掌的刺扎过，我那儿有针，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针来给你挑刺。”

　　说罢像一阵风跑了。

　　白重苏的记忆力很好，她记得那个男孩儿，他叫沈珂，和自己一样，是今年刚入院的。

　　沈珂很快就回来了，拿了消了毒的针细心地帮白重苏挑出刺入皮肤中的仙人掌刺，一边挑，还一边问她痛不痛。

　　白重苏平静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沈珂，一句话也没有说。

　　“对了。”刺挑完了，沈珂抬起头，灿烂地笑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吴依？”

　　“嗯。”

　　“吴依、无依，这名字不好。”

　　白重苏不爱多说话，那次却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被家人舍弃，无依无靠，这名字对我来说多贴切。”

　　“不能这么想。”沈珂说，“大不了，我做你的依靠。”

　　白重苏看着他，脸上没表情，心中却嗤笑。

　　幼稚，轻浮。

　　谁信他。

　　记忆就此打住，此时此刻，二十八岁的白重苏望着仙人掌发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和沈珂一样，颜修也在和她初相识时提出让她依靠、依赖他的话，当初的沈珂因很早被人领养走没能实现他的诺言，那么，颜修呢？

　　白重苏移开目光，不再看仙人掌。

　　真是的，颜修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她仙人掌。

　　白重苏的思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一秒还在回忆往事，下一秒就腾空大脑，起身去洗漱，准备睡觉了。

　　白重苏很少做梦，但这天却做了沈珂帮她挑仙人掌刺的梦，梦中沈珂的面容模糊，声音断断续续，如果不是记得场景，白重苏不会想到梦里的人是沈珂。

　　醒来的时候，白重苏的身上出了薄汗，她坐起来，下意识地转头看仙人掌。

　　手机铃声恰好响起。

　　是尹晓约打来的，白重苏接了电话：“怎么了？”

　　“姐，我男朋友今天打球赛，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尹晓约昨天成功约到白重苏，今天还想试试。

　　“不了。”

　　“好吧，那我们下次再约。”尹晓约也不强求。

　　白重苏关了手机，刚下床，铃声再度响起。

　　这次是颜修。

　　“有事？”白重苏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向卫生间。

　　“我参加了市里的篮球赛，你要来看吗？”颜修问道。

　　市里的篮球赛？那不就和尹晓约说的那个一样么？白重苏对体育运动不感兴趣，何况她已经拒绝了尹晓约，所以想都没想，说了声“不要”。

　　颜修却说：“反正都要见面。”

　　白重苏无言以对。

　　算了，他说得对，反正都要见面。

　　白重苏最终答应下来，颜修说要来接她，白重苏拒绝了，表示自己跟表妹一起去。挂了电话后，白重苏又给尹晓约回了个电话，说明来意。

　　“果然还是男朋友的话有用啊。”尹晓约轻声笑话白重苏，“那重苏姐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接你。”

　　“好。”

　　尹晓约来得快，白重苏刚收拾完，她的车就出现在了楼下。

　　白重苏上了车，尹晓约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说：“重苏姐，你男朋友是哪一队的呀？我听我男朋友说，这队伍是自行组的，他们应该不认识，不会在一队……我突然有点期待他们两队的比赛了呢。”

　　白重苏哪知道颜修是哪一队的，她连他参加了这个比赛都不晓得。

　　白重苏家离体育馆有点远，加上路上有点堵车，尹晓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市体育馆。

　　颜修在十分钟前给白重苏发了信息，白重苏刚准备回复，手机就因没电关机了。

　　昨晚又忘了给手机充电。

　　下车之后，白重苏跟着尹晓约进了露天篮球场，里面笑语喧阗，尖叫声和欢呼声连连，球击声、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不断。

　　尹晓约进去之后开始东张西望，白重苏往场上看，第一眼就看见了颜修。

　　颜修有一米八八，就算在一群打篮球的人中，这个身高也很亮眼。他穿着一套蓝色的球服，四肢细长却有力，胳膊上的薄肌引人注目。

　　颜修接到队友投来的球，将其运到三分线外，躲开三个对手的夹击。随后他刹脚，转身，跳跃，投球。

　　他刹脚时，球鞋与地板擦出尖锐的声音。他转身和跳跃时，衣服往上提，稍稍露出劲腰和腹肌。他投球时，动作熟练标准，球被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然后稳稳地入了篮筐。

　　场上一阵欢呼。

　　颜修回头看，在场上找人，也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白重苏。

　　直接原因是白重苏也高，净身高有一米七五。

　　白重苏将目光从颜修身上移开，随便找了个位置坐。颜修见她坐下，继续投入到球赛当中。

　　尹晓约站在白重苏身边，忽然跳了跳，挥挥手：“我在这儿！”

　　一个健壮的高个儿青年大步走向尹晓约，抱抱她后，笑着说：“来得还算及时，下一场就到我了。”

　　尹晓约撒娇似的摸摸后脑勺，说：“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姐白重苏。姐，这就是我男朋友汪子未。”

　　白重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汪子未还想客套地打招呼，见她如此冷淡，不再多说，坐在尹晓约身边和她聊天。

　　白重苏看着场上的颜修，他们这一场要结束了，大多数人都筋疲力尽，倒是颜修，活力依旧，不像是打了全场的人。

　　看着看着，视线忽然被人遮住，白重苏抬头看，一个像是高中学生的男生正对着自己笑。

　　他一手抱着球，另一手拿着手机，伸出来：“姐姐，可以加个微信吗？”

　　旁边的尹晓约一听这话，吓得赶忙把头从汪子未那儿转到白重苏这儿，生怕白重苏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惹怒对方，不好收场。

　　在一众亲戚里，尹晓约是还算了解白重苏的人，因此她知道，白重苏就是属于那种经常无意间说出让别人难堪之话的人。

　　“不可以。”果然，白重苏毫不客气地拒绝，一点儿也不委婉。

　　高中男生的笑容僵了僵。

　　他的朋友在旁边起哄，有个胆大的走过来，吹吹口哨，不知是在嘲笑那个男生还是在嘲笑白重苏：“你不行啊，人家看起来不过是大了你一轮，你就拿不下人家了？”

　　尹晓约蹙眉：“能不能好好说话？”

　　汪子未见女朋友开口，也帮着说了几句话。

　　白重苏没理他们，拉长视线，继续看颜修。

　　两边的距离不长，颜修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看向白重苏，歪了歪脑袋，举球的手反了个方向。

　　“不就加个微信吗，你还真以为……”男生嚷嚷。

　　“往你的左边站点。”白重苏打断他。

　　“什么？”

　　“往你的左边站点。”她重复。

　　两个男生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干什么啊？”

　　白重苏没说话，她抬头，看着颜修投向这边的篮球划出一道弧线，目标明确地砸在两个男生脑袋中间。

　　一人被砸半个脑袋。

　　下一秒，两个男生齐齐尖叫。

　　看热闹的人一直注意着这边，而看比赛的人们则因为盯着颜修的球，也纷纷把目光移来。

　　两个男生突然成为全场焦点，再厚的脸皮也挂不住了，他们愤怒地转头去看，却见颜修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不好意思，一下紧张，投错方向了。”颜修停在球场的线内，没有走出来。

　　他已经帮球队拿下了远超对手二十分的成绩，少投这么一个球也影响不了大局。

　　“有病吧！”虽然颜修“解释”了，但男生还是骂。

　　裁判在这时吹哨，代表着颜修的这一场比赛就此结束。

　　颜修走出来，走到白重苏的面前。

　　尹晓约见状，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散了吧散了吧。姐，颜……咳，姐——夫。”她故意这么叫了一声，还不忘看那两个男生一眼，最后问白重苏和颜修，“你俩什么时候走？”

　　颜修因那一声“姐夫”看了尹晓约一眼，接着又对白重苏说：“我今天的比赛打完了。你想什么时候走？”

　　“等晓约一起吧。”

　　他们的对话让两个高中生尴尬，碍于年龄和人数等方面，他们只讪讪地哼了一声骂了一句，就灰溜溜地撤了。

　　汪子未上场，尹晓约走到前面去看，欢快地笑着给他加油。

　　颜修坐在白重苏的身边，转头含笑问：“今天要送给我的礼物，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