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后难为》斯星

70、第 70 章

　　尘梦摇摇头，道：“原来这唯一的脱身之计是它，这可不妙，我口才欠佳，定要困死在忘川了。”
　　紫裳道：“纵然是舌颤莲花的口才，在忘川河中也没有几分作用。能来到此地都是经历非凡，心智坚韧之人，岂会轻易受骗，把性命留下？除非……”
　　紫裳脸上的淡漠褪去，换上一副敬重至极的夫人色，道：“除非遇见的是恩公。”
　　那“恩公”二字犹如从她心肺中滚出来一样，诚挚而珍重。
　　尘梦与她在妖国初遇时，她说一路西行是为了寻找恩公，却不知找到没有。她问道：“你恩公是何许人？百年间你可曾再见到他？”
　　紫裳缓缓摇头，道：“我穿过妖国，来到冥界的忘川之源，原本要循着忘川寻找他的踪迹，可惜中了魔族的算计，身陷幽冥城，白白耽搁了百余年，否则我早寻到他了。”
　　她说到这里，心情激愤。尘梦听到她要循着忘川找恩公，便猜测她恩公身在冥界，道：“我们此刻就在忘川，可否再找到你那恩公？”
　　紫裳倒是镇静，道：“为今之计，只有盼望遇见他了。”
　　尘梦大喜过望，道：“他果真在此？他在哪，我们找他去！”
　　说着她跃然要走，紫裳拉住她，浅浅一笑，道：“急什么？待我同你讲清楚再行动也不迟。”
　　两人便拢裙并肩席地而坐，紫裳甫一启唇，眼珠一转又顿住了，绣面含春浮上薄红。尘梦催她快讲，紫裳这才徐徐说道：“恩公名叫南信，是一个凡人。”
　　尘梦啊了一声，以手指掩住了唇，道：“竟然是他？”
　　紫裳扭头问道：“怎么了，你认得他？”
　　尘梦道：“这妖国我与你分别后，我遇见一个叫南信的人，也是非常不俗。”
　　紫裳大感好奇，道：“怎样的不俗？”
　　尘梦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恐怕一天也讲不完。你先讲讲你的恩公吧，等咱们从这儿脱了困，出去再详说。”
　　紫裳略有失望，却也不勉强，道：“好吧。想来也是同名罢了，这恩公南信常在人间行走，又怎会在妖界？”
　　她双目低垂，渐渐沉入回忆中，丹唇张合若幽兰吐芬，道：“遇见恩公那年，我在忘川河中游荡了三十多年。这里的日子不见天日，我几乎放弃了离开的念头，只想着哪天重入轮回，今生就此湮灭罢了。”
　　“那日我照常在河边等候乘客，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来到岸边，我见他背着一个书箱，提着一根红杖，像是个赶路的书生。”
　　尘梦暗自吃惊，心想紫裳的恩公果真是南洲神君南信，紫裳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多年来漫无目的的寻找他，待事后她告诉紫裳实情，她必定欣喜万分，眼下不便打断她，且听下去。
　　紫裳并未察觉她的心思，依旧只道：“他走上船来，说要去对岸。我只像往常一样的敷衍，牵着小舟往对岸游去。谁知我不曾同他讲话，他却先来开口问我。”
　　尘梦道：“他问什么？”紫裳道：“问我是谁？又为何被困在这忘川之中？”
　　尘梦到：“是了，我也正要问呢。你本事了得，为何被困在忘川中三十多年？”紫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南洲修的是长生之术，地府乃是死地，亡灵之气甚重，南洲之仙一到地府，法力便会弱上许多，故而多陷于此。多年前，我师父遇上一个狡诈的对手，故意将他引来忘川，我随师父同战，被那对手一掌打落于忘川，再也脱不了身。”
　　尘梦道：“原来如此。那么你师父后来如何了？他不曾来救你，莫非是……”紫裳叹了口气，道：“师父至今下落不明。”
　　她自忘川脱身后，四处寻找黄狐大仙，甚至冒死潜入北海天机处，可惜最终一无所获。
　　尘梦道：“倘若我们终将脱离忘川重见天日，我设法去天机处找寻你师父的下落。”
　　紫裳双眸发亮，道：“当真？”尘梦道：“当真。”紫裳笑道：“你本就是北海的女主，便是现下修为不够，终有一日是能进天机处的。寻找师父一事，便寄托于你身了。”
　　紫裳往下一矮身子，跪在尘梦前面，就要磕头拜谢。尘梦忙扶起她，道：“你我姐妹一般，你的师父便是我的师父，何须行此大礼，教我心不安？”
　　紫裳一听果然如是，会心一笑，道：“姐妹？不错。爹娘只得有我一个女儿，我自小孤身一人，从来不曾有什么亲密玩伴。唯独与你一见如故，心性相投，可不正是天地造化的姐妹？既然如此，你我就在这忘川河边撮土为香，结为金兰姐妹，如何？”
　　紫裳向来性子冷淡，这番话却是出自肺腑。尘梦但觉胸腔一股热流，感动之余又不禁大喜过望，挨着她跪下，道：“这这六界之中，我本已再无亲人，想不到遇见了姐姐，从此不觉得孤单了。”
　　紫裳年长些，自然当做姐姐，尘梦为妹妹，二人姐姐妹妹的称呼着，双双跪在河边，对着忘川河水拜了三拜，请天地同证。
　　尚在幽冥城内时，尘梦同她讲起过自己的身世，从来赤诚以待，如今紫裳也对她事无隐瞒，姐妹相称之际亦觉坦然松快。
　　尘梦道：“你我既已是姐妹，将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姐姐的恩公便也是我的恩公了。实不相瞒，妹妹曾在妖域遇见过一个不死凡人，恐怕正是这位恩公呢。”
　　当下趁着热血激情，尘梦将如何遇见南信，他又如何救下南洲遗民之事尽相奉告。
　　紫裳竖耳听着，尘梦说到魔族如何虐待南洲遗民时，她便义愤填膺，说到南信乃是南洲神君时，她惊呼出声，待尘梦终于说完，紫裳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总算明白他当初为何
　　那般慷慨大义了。他问我生前是何许人，怎的沦落至此？我只说我是南洲遗民，随口敷衍他，谁知他竟然跳下水来，换我上岸。”
　　尘梦颇感吃惊，两人对视一眼，紫裳略感惭愧的垂下了明眸，轻声道：“我苦困忘川许久，听了这话欣喜若狂，也不顾他的生死，只管先上了船。等我在船上站稳，才想起他来，俯身一看，见他被河水冲出三丈之外，河中恶鬼围上来欺负戏耍他，好不狼狈。我忙问他是谁，他只道自己名叫南信，是个不会死的凡人，每隔六十年来到忘川解救一鬼。说着，便随波远去。”
　　紫裳沉吟片刻，道：“我既上了岸，沿着黄泉路逆行，不日回到人间。这时我才知自己是真正活过来了，如梦初醒，明白承了恩公的大恩，思以死报。”
　　尘梦道：“他说每隔六十年来到忘川，想来有脱身之计，你也不必太过愧疚。”
　　紫裳道：“话虽如此，可我在黄泉路口等了许多年，却再没见他出来。于是我便专挑六十年后来忘川寻他。可惜不巧，那年魔军攻打妖域，地府之门关闭，我没能进得忘川河，只好又等了六十年。六十年后我再度来到忘川，却误入幽冥地府的魔族的陷阱。细算下来，今年正是第一百八十年了。”
　　尘梦高兴的说道：“倘若他再来，今年定能遇着他。他有法子离开忘川，料想也能助我们脱身，这便是天无绝人之路。”
　　紫裳微微一笑，忽然想到了什么，陡然间面色凝重，连说道：“没想到！没想到啊……”尘梦一脸狐疑，问：“没想到什么？”
　　紫裳沉声道：“没想到阴山他是真的要放我们出去。”
　　尘梦心中咯噔一下，眼前浮现那个阴森恐怖的魔族统领，想起他诡异莫测的行事风格，顿时明白了紫裳所叹，咋舌道：“难不成他知道……知道你与南信的这段往事？他是故意在一百八十年之际，将我们送来忘川，好等待南信的救助吗？”
　　紫裳道：“恩公虽有五百年之寿，然则六十年救一鬼，总共救下的鬼魂也不过七八人，知道有这桩事的人屈指可数。倘若是旁人来到忘川河，定是无计可施，可偏偏是我，偏偏是第一百八十年。菀儿，你说巧不巧？”
　　尘梦道：“像是他在众魔面前使了个障眼法，实则放我们一条生路。”紫裳道：“是啊。这阴山心思莫测，且终日以面具示人，不知他究竟是何方夫人圣。”
　　尘梦暗想：阴山能做出这种暗度陈仓的安排，可谓一番苦心，也许他并非真正的魔族，而是迫不得已同流合污，更或许他是天界安插在魔族的卧底。
　　她抬头一看紫裳，见她脸上满是复杂的感激之色，道：“难道他并不是……而是……”
　　她转头与尘梦四目相对，对方目光清澈笃定，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却不便明说。
　　二人缄口不言，讳莫如深。
　　沉默良久，紫裳道：“恩公近日会来忘川乘船，我们推舟下水吧。”
　　尘梦嗯的应了一声，来到河边。河边横了几驾无主的小舟，显是待鬼魂自取。
　　她纵身跳入忘川中，顿时浑身凉彻，阴寒透骨，不多久肢体麻木，身躯浑然与忘川水融为一体。她伸臂推一驾小船，那船身比料想的还要轻盈些，如同一艘纸船，只需用手指略略勾住，船便轻飘飘的在水面荡开了。
　　她领着孤舟在水中游了一段，回头一看，见紫裳也引着一艘小舟游来。
　　紫裳道：“忘川河岸甚长，我们应分两地守候，我去上游，你去下游。”
　　尘梦道：“如此甚好。”
　　二人分领两舟，一个顺流而下，一个逆流而上，不多时便互相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