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后难为》斯星

69、第 69 章

　　在这幽冥地底，没有日出日落，无法辨认时间，有时连续劳作数月不息，一根锄头挖断了，便换一根接着挖。如置身无尽的长夜，奴工之间不得说话，无人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甚至渐渐忘了自己。
　　转眼之间，下九层的千万奴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苦做五年，终于挖出一只完整的魔兽左足。
　　是日，休息一日。
　　尘梦在墙角盘坐运功调息，这数年来，她一边劳作，一边练习功法，修为大为精进，否则早已累死。
　　她感到丹田处一股热流汇聚，那是金丹正缓缓凝结，倘若再过数年，或许可以同这些魔军一拼，杀出一条生路来。
　　身旁传来起伏的鼾声，其他的奴工们珍惜来之不易的休息时光，正在酣眠。尘梦收了气息，亦把背靠在墙壁上，合上双目，气息逐渐沉缓。
　　她首先梦到了紫裳，两年前紫裳被阴山调走，离开了下九层，再也没有见过。在梦中，紫裳和她说了一番话，接着领着她往外走，走到了一处白光晃眼的地方。
　　尘梦丹田处热流涌动，眼前白光散去，一间明亮的精舍映入眼帘。此处熏香袅袅，窗外翠竹千竿，一位白衣男子卧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小憩，匀长骨白的手指捏着一卷翻开的书。
　　尘梦瞧见他下颌的线条弧度近乎完美，鼻梁高挺，如玉雕一般，再往仔细一瞧，只觉得熟悉，渐渐认得是书夜。
　　书夜恰在此时醒了。他很快发现眼前站着的女子，满是惊愕，把书往塌上一扔，轻声询问：“尘梦？你为何在此？难道是……梦穿术吗？”
　　书夜和尘梦身为帝后，二人间便天然修得一种梦穿术，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梦见彼此，就能来到对方的身边。
　　尘梦失踪了二百多年，为寻找她的下落，书夜曾尝试过多次用梦穿术，然而她却从没梦见过他，所以梦穿术也从未成功。
　　尘梦不知梦穿术的缘由，只当是在梦境中，冷冷的瞥了书夜一眼，无话可说，转身就要从门口出去。
　　须臾之间，书夜挡住去路，问：“你从何处来？”尘梦闭口不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瞪着他，似有恨意。
　　书夜鼻尖嗅到一丝地府的气息，道：“黄泉？你……”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尘梦，心想难道她已经死了，变成了鬼魂？难怪寻遍六界也不见踪影。
　　尘梦闭上双目，不再瞧他，眼前一黑，再睁开时，她已置身于幽冥渊，方才所见，不过是一场梦境。
　　虽是梦境，却令她心跳紊乱，正要运功调理气息，只听黑暗的虚空中传来洪亮的钟声，将所有奴工都惊醒了。
　　这是魔军号召聚集的钟声。
　　一刻钟后，奴工们来到地面一层，整齐地聚集一处。数百魔军列队齐整，似乎有大事发生。
　　只见圆形祭台上多了一盏油灯，虽是一豆灯火，在黑暗中显得如日光般耀眼明亮。奴工们皆贪看灯火，一时交头接耳，疑惑发生了何事。
　　在众人的目光中，十二个奴工被押上祭台，这些奴工手脚都被铁索锁住，站在灯光下，有的悲愤，有的恐惧，有的麻木。
　　阴山走上祭台，脸上的面具看不出悲喜，他扫了一周众奴工，道：“这几个奴工密谋造反，立即处死。往后再有不臣者，一律处死。”
　　待他话落音，两个魔族甲士上前，押着奴工，一个个的投入祭台上的深井里。
　　这些奴工皆是鸟族，然而背上羽翼退化，再不能飞翔，只听他们的破羽在空中扇了几下，便笔直的坠入井底，来不及惨叫一声，已摔得骨肉粉碎。
　　旁观的奴工们皆悲痛心酸，奈何自身难保，冲上去也是送死，只得苟且偷生。
　　尘梦亲眼见到鸟仙惨死，不由得眼眶发热，握紧了拳头。这时，忽觉手臂被人捉住了，那人带着她离开人群，来到一个无人处。
　　尘梦问：“你是谁？”那人道：“我是紫裳。跟我走吧，今后你不必在下九层了。”便要拉她离开，尘梦扯住她的胳膊，问：“为何？”
　　紫裳道：“阴山兑现承诺，许我一个离开幽冥渊的机会，我带你一起走。”尘梦大觉不妙，道：“难道那十二个被处死的奴工是……”紫裳冷道：“不错，正是我揭发的。”
　　尘梦不由得退后一步，道：“我不跟你走。紫裳，你做出任何事都是你的选择，可我……我不认同。你自走你的罢！”
　　紫裳转身更是用力捏紧她的手腕，声音变了调，似是极度的压抑悲愤，道：“你当我愿意出卖他们？我早已查到他们头上，倘若要出卖他们，还用等到今天？他们是自愿献身，只是为了、为了换一个我离开幽冥渊的机会罢了！”
　　尘梦怔住了，哑着声喉道：“自愿？”紫裳道：“他们密谋了十数年，仍是逃离无望，听说阴山与我的约定，一旦我抓住主谋便会许我离开幽冥渊，便主动寻来，苦苦哀求我。只要有一人逃出生天，便有机会将幽冥渊之事上奏天宫，解脱数万奴工，否则那便大家一处死吧！”
　　尘梦道：“去天宫搬救兵？”紫裳道：“否则如何救得了众人？这幽冥渊的洞口只会开一刻钟，错过便再也出不去了，十二条命换来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尘梦胸中热浪翻涌，半晌方才轻声道：“走吧！”紫裳嗯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往幽冥洞口赶去。
　　紫裳持有阴山的手令，看守的魔兵见到手令便放行，未曾为难她们。
　　二人出了幽冥渊的大门，眼前只有一条宽阔的长河，河水翻腾着黑波，怨灵飘荡——这是忘川。
　　紫裳见到这副情景，脸色煞白，道：“原来幽冥渊和外界唯一的通道竟是忘川河。”她盯了河面片刻，无比失落的说道：“难怪阴山说那只是一个离开的机会。”
　　尘梦不解，但见远处河面飘来一艘小舟，道：“快瞧，那有船，可乘船离去。”
　　只见那艘小舟如一片柳叶，随波飘荡，不久来到一丈之外。尘梦纵身往上一跃，落在船头，方站稳，正要架船靠岸去接紫裳，突然脚下一空，跌落水中，那艘船随水流迅速飘远，不见踪迹。
　　尘梦好生纳闷，道：“我明明站上去了，为何却又落水？”紫裳道：“这不是普通的”
　　河面上飘过数只小船，从西往东去的船上既没有船夫，也没有行人，但从东往西的小船上却都有人影，有的独立船头，有的三两结伴，衣着打扮形形色色，却也只是乘客，而非船夫。尘梦
　　尘梦感到一阵不详，道：“难道……这是忘川孤叶？”
　　她曾在朝夕殿中读过一本《幽冥偏摘》，上面专门记载些地府不为人知的奇闻怪录，其中一篇提到忘川河上有一种渡活人的船，名叫忘川孤叶。
　　船如其名，乃一叶孤舟，形如竹叶，窄而长，最多能容三个活人并排站立。每日，忘川鬼魂浸在河水中，推着船将行人渡到对岸，而鬼魂不得上船，不得上岸，只能终身游弋于忘川。
　　眼前这几艘既是忘川孤舟了，以尘梦和紫裳的魂魄之躯，自然是上不了舟，非凡如此，忘川中的鬼魂永远游不出忘川河，永远只能被困地府。
　　想到这里，尘梦叹道：“我们离开了幽冥城，却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了，眼前再也无路可走了。”
　　紫裳笑道：“你既然听说过忘川孤叶，怎么还这样灰心绝望？”尘梦牵强一笑，道：“难不成是我孤陋寡闻，还有生路？可那书中并无记载。”
　　紫裳望着黑波翻涌的河面，脸上泛起一丝温诡异之色，道：“鬼魂肯推着行船，将人渡上岸，不过是想那行人以命换命，做自己的替死鬼。”
　　尘梦道：“冥主冰崖治下严格，命舟下鬼魂不得谋害舟中行人，难道还有例外？”
　　紫裳道：“冰崖在忘川孤叶上下了死禁咒，鬼魂敢伤害行人便会应咒而亡，自然没谁敢袭船，拉乘客下水。不过却还是有个乘客做了替死鬼的先例。”
　　尘梦一时忘了身处困境，只想问个明白究竟，道：“那是如何做到的？”
　　紫裳道：“那日上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形容奔波憔悴，为了找他失踪多年的儿子，不知怎的就来到了忘川河边。引船的是个水鬼，一人一鬼闲谈几句，那男子忽然认出水鬼的声音。原来在这水中为他推船的就是他寻找多年的儿子，他早已落水而亡，化作忘川中的一缕孤魂了。”
　　“父子终于相见，却是阴阳相隔，父亲痛不欲生，竟然跳下忘川，想拉儿子上船。他抓住了儿子轻飘飘的身躯往上一提，儿子稳稳的落在了船上，随水飘流，不一会儿便上了对岸。”
　　尘梦道：“他父亲如何了？”紫裳道：“他自然是化作鬼魂替了儿子，再也没能离开忘川。”
　　尘梦唏嘘道：“原来是这样以命换命，需船中人心甘情愿才行。”
　　紫裳道：“正是如此。有此先例在前，忘川中的鬼魂们才算明白了，虽不能袭击乘客，但倘若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乘客自动献身，自己便可脱离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