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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他看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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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夜幕低垂,出现淡淡星辰时,她终于起身,沿着原路慢慢走回寝宫。
酉时三刻正值宫女换班,七星庭里静谧如禅院一般,庭院的回廊下挂着寥寥数盏宫灯,光线昏暗,池水上浮光点点,不时有几片红色花瓣落入水中,转瞬不见。
尘梦遇到两个迎面走来的宫娥,她们冲她屈膝行礼便匆匆离去。
有些不对。
连七星庭都四下无人,虞莛夫人并未守在儿子的病榻前,可见是有什么突发的事将她绊在别处了。
会是什么事呢?与她有关吗?
北海的许多倒霉事,都与她有关。
尘梦怀着忐忑的心事,步入殿内。
内殿既大且深,耳畔再无声响,里面一片漆黑,似乎空无一人。
尘梦正要张口喊宫女,忽然从黑暗中传来吃力的喘息声。
是谁在这儿?
对了,这时候留在殿内的只能是那个重伤卧床的太子殿下。
他醒了。
年轻男子的声线虚弱,问了一声:“是尘梦吗?”
“尘梦”二字被他念得亲密无间,激得尘梦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实际上,尘梦对于这位陌生的北庭太子并无感情,所以他的温情到了她这里,倒像是热铁落进了凉水里。
尘梦淡淡道:“是我。”
书夜问:“为什么这么黑?”
尘梦道:“殿内未曾点灯。”
话刚落音,书夜一挥衣袖,百盏灯火悉数亮起,灯光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
尘梦见到一个身穿白色亵衣的清贵男子陷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正要起身下床,却明显体力不支。
她犹豫片刻,迎上前扶他,书夜身形不稳,就要摔到,仓促间一把按住尘梦的手臂,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
尘梦扶他慢慢坐回床榻,便立在一步之外暗暗打量他:是个长得极为俊雅的人,气质如冰,仿佛不可侵犯,眉宇间篆刻凌厉,亦不容懈怠。
和还圣帝君和虞莛神后的亲切和蔼不同,他身上有很强的攻击性,仿佛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睥睨众生。
似这般富贵又身居高位的,怕是不好相处,免不了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吧?尘梦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然而本能的反应仍在,对权贵之人感到讨厌。
北海帝君,神后,太子,他们一家人身份尊贵,而她卑微如尘,寄人篱下,时间长了,免不了受人欺凌。
一想到受人欺凌,尘梦头皮发紧,胸中恼恨翻涌,越发厌恶憎恨权贵之流,惟愿和他们一刀两断,死生不见。
北庭绝非久留之地,早早离开为妙。
她的眼睛仍然落在书夜身上,思绪已然飘远。
书夜艰难的喘了几口气,他的皮肤泛起潮红,肌肤上有一层汗水形成的水光,浸湿了胸前的白绸。他竭力抑制住身体的不适,待气息稍定,道:“告诉我,外面的雪是什么颜色?”
尘梦还以为听错了,道:“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应当正值盛夏,哪来的雪?”
书夜面色激越,猛然抓住她的手腕,道:“你再仔细看看!”
他力气很大,尘梦的手腕上传来一阵锐痛,她未能挣脱,道:“我去看就是,你先松开。”
书夜听出她声音中的痛楚,立刻松手,语气低沉的说:“抱歉,我失了力道。我感应到有雪才醒来,你帮我出去查看一下,我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尘梦猛然看向书夜,他的脸上有痛苦和悲伤的神色一闪而逝。
他是才醒的。她突然意识到,就在刚才她进来刹那,他得知了自己双目失明的事实。
或多或少,他在婚礼上被刺瞎,是她引起的吧。
手腕被他捉住,那双因她而盲的的双眼就在咫尺之间,尘梦心中有愧,道:“我出去看看。”
书夜松开手。她转身来到屋外,看到屋檐的灯笼下果然有雪花飞舞,无比讶异,用手接了一朵,那雪花一碰到她的手就消失了。
尘梦回到内殿,如实说道:“果然有雪,雪是红色的。”
书夜听罢,脸色彻底的凝固下来。
他道:“这不是真的雪,而是天界极为尊贵之人的魂魄消散,丹元破碎,滔天灵力散入六界之中,化作赤色飞絮。”
他突然从床上下来,踉踉跄跄的走到殿门外,大喊:“影卫!”
“参见少主!”八个武士从天而降,落在庭院里。
这八人都身穿黑色铠甲,头盔上有星辰的装饰,腰玄弯刀利刃,身材高大,动作矫健。
书夜长发披肩,立在风中,双眼因看不见任何东西而紧闭,“帝后何在?”
影卫中为首的一人,系红色腰带,腰间悬挂通行玉牌,出列回话:“禀告少主,帝君午时受邀前往上天庭,至今未归,神后一直在望南桥上等候帝君。”
“未归?只是未归而已吗?”书夜脸色铁青,隔空掐住影卫长的脖子,往上提起,惯摔在地,“什么时候,本宫的影卫学会说谎了?”
影卫长夏炎被摔在地上,脖子上几道鲜红的指痕,伤得不轻,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怨怼之色,爬起来跪好,道:“神后担心少主的伤势,嘱咐属下这般回答,少主息怒!”
书夜道:“想要我息怒就说实话!”
名叫夏炎的影卫长咬牙道:“是!天降红雪,天帝薨逝,上天庭没有对外宣布天帝的死讯,帝君仍被扣留在上天庭,神后几次派人前往迎帝君回宫,都被拒绝。”
小天帝在婚宴上被箭射中,如今因浮屠三生之毒而死,天后大概是要把爱子之死算在北庭的头上,扣押北海神君正是为了施加惩罚。
“得知此事,众仙来到尚明宫外情愿,请以少主代替帝君前往上天庭接受惩处,越聚越多,已达几百之众,神后正同他们周旋。”
书夜道:“夏炎,你去宫解围,我这就去上天庭接回父亲。”
书夜的修为天界无人能挡,若是天后干干脆脆的惩罚了自己,哪怕要他为天帝抵命,他也认了。
怕只怕他们不肯善罢甘休,想借天帝之死大做文章。
北海神君治理有方,北海的势力愈加强大,稳压中天,东界,西荒。天宫里有那么一些人眼红,撺掇着天后对北庭忌惮防备,在天界乃是公开的秘密。
只因天宫名为天界之主,实则名存实亡。上一任天帝死后,天宫一脉人丁单薄,只留小天帝一个子嗣。小天帝自幼身体孱弱,全靠天后拼了命的照顾他才不至于夭折。
神界的灵力之源都在各方帝君身上,这些年上天庭的神仙灵力低微,正是由于小天帝体弱的缘故,更不用提小天帝一死,灵力之源消失,天宫神仙的灵力将彻底枯竭。
可想而知他们此刻的愤怒滔天,绝望透顶,父亲被他们扣下,又在经历什么?
书夜神色决绝,已有硬闯天宫之念。
忽然间一道白光划过夜空,拖着羽翼般的长尾,从头顶的天空落到远处的紫雀宫。
夏炎惊呼:“是坐骑苍龙,帝君回来了!”
书夜激动的往前走了两步,顿住脚步,在袖中掐指一算,脸色并未缓解,反而愈加凝重。足底化出一柄神剑,将要赶往紫雀宫。
尘梦见他们都要离开,且没有带她同往的意思,着急的说:“哥哥带上我一起吧!”
书夜道:“天界的事你不懂,留在此地。”
尘梦小声道:“我挂念舅舅,看到他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哥哥,让我看一眼就好。”
她的声音柔弱可怜,带着祈求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无辜善良的妹妹在坦然的表达出对亲人的牵挂之情。
天界和人间不同,人间充斥着凡俗之情,然而天界崇尚天道,大家清心寡欲,生死看淡,一心修道。
即使有父母子女的人伦之情,男女之情也是被压抑淡化的,不可轻易表达,否则便被视为俗念太重,为天界所不容。
可是当这个凡人在说着动情的话时,书夜不仅不觉得反感,反而喜欢,冰冷的表情亦为之缓解,对尘梦道:“上来吧。”
尘梦站到神剑上,站在书夜的身后,书夜担心她从飞剑上掉下去,向后伸出手抓住她。冰凉的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背,一丝温暖的温度从她的手上传递到他的手心。
飞剑速度极快,转眼就到尚明宫。
紫雀宫外围满了形形色色的神仙,连地砖的颜色都看不清楚,这群人呜呜泱泱,大有逼宫之势。
殿门敞开,亮如白昼,和殿外的各路人马不同,殿内的仙人们都身穿浅蓝色系服装,头戴银色发冠,腰悬佩剑,整齐的分布在左右两列,这些是北庭内臣。
还圣帝君和虞莛神后坐在大殿上首的位置,还圣帝君才刚刚坐下,北庭群臣正朝他行拜礼。
“拜见吾尊北界紫微太皇大帝!”
书夜御剑轻盈落在大殿之外,左右两列群臣弯腰俯首之时,他径自迈步从中间穿行而过,走到还圣和虞莛的身侧。
御剑时他整理过衣冠,此时出现在群臣面前,身穿一袭淡蓝色水纹仙服,腰缠三道玉带,长发被七星银色发冠束在头顶,双眼处系着两指宽的白色飘带,一扫病弱之态不说,反而增添几分飘逸之姿。
尘梦紧随其后,暗自惊叹书夜虽然目盲,然而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从头到脚从内而外一丝不乱。
行至帝后座下,书夜拱手施礼,“儿臣见过父亲母亲。”
尘梦学着他的样子,亦行礼道:“尘梦见过舅舅,舅母。”
见到二人齐齐整整站在面前,还圣欣慰的点点头,道:“免礼平身。”虞莛夫人见到儿子苏醒过来,倍感惊喜,然而多看上那蒙着眼睛的飘带几眼,眼睛就悄然潮湿。
书夜刚才掐算出还圣帝君灵力严重受损,他心里十分担心,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便询问,只得按耐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