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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藏锋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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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月光寂寥,星子稀疏。
苏晏和茫然地立在决云院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一种似曾相识的、被遗弃的情绪再度袭来。
如同十年前,她爹娘决定将她卖掉时那般绝望。
一阵晚风吹来,穿过苏晏和身上的薄纱,透过雪白的肌肤,直接凉透了心。
苏晏和搂紧自己,打了个喷嚏。
她抬脚,下意识地往林肃所住院子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惊醒,身形一滞,复而转身换道。
她沉默着走到西院,绕了一周,都未见空房。
“我房间里还有一张床,随我来吧。”凉雁的声音蓦地从背后响起。
苏晏和的鼻子微微抽动,低声道:“多谢。”
凉雁将苏晏和带进自己的房间,指着一张空荡荡的木板床,“没铺,今晚且对付着吧。”
苏晏和走到又硬又凉的床边坐下,又打了个喷嚏。
已夏末了,晚上的凉意不容小觑。
“凉雁,可还有多余的被子?”苏晏和犹豫再三,抿了抿唇,才开口问道。
“没有,”凉雁干脆道,还不忘讽刺几句,“我早就说过了,以色侍人不长久,你看,你眼下要被赶走了,而我还能安稳待着。”
苏晏和觉得头有些发昏,便缓缓蜷缩在床上。
凉雁的声音逐渐模糊,断断续续,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现在可知道好歹了?回武侍省后,好生习武,别总想着倚靠旁人……”
渐渐地,凉雁的声音化成了风声,自己所躺的硬床像是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胡乱打转,上下浮沉。
巨浪滔天,携着冰冷的海水,一下又一下地无情迎头浇下。
***
林肃刚到府上,就见刘庸一脸不安地在门口候着。
“将军,裴月将苏姑娘从决云院赶走了,说是公主的意思。”刘庸道。
“知道了。”林肃漫不经心答道,往自个的房间走。
刘庸有些诧异,“将军不管么?”
“没空,”林肃边走边解佩剑,“再者,公主和殿中省的人也闹不了几天了。”
刘庸忙追问:“将军的意思是……”
“皇后答应我了,待公主及笄礼之后,就取消婚约。”林肃道,步子轻快。
刘庸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将军可要告知苏姑娘?她被裴少监从决云院赶走,心情定然不佳。”
“过几日便好了,等这些人走了,再住回去不就成了。此次议和我也会把她带上,免得殿中省的人总是找茬。”林肃漫不经心道。
“将军有心了,”刘庸啼笑皆非,恨自家将军直肠子,继续劝道,“但将军若是能告知苏姑娘您与公主的婚约取消了,苏姑娘定然会开心的。”
林肃不耐,“此事未成定局,且又不是什么要事,不必说。”
刘庸只好闭嘴。
“对了,她从决云院搬去哪了?”林肃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
“西院,跟凉雁同一个房间。”
林肃点点头,走进房去,将佩剑放在桌上,刘庸赶紧上前,帮他脱掉外袍。
林肃想了想,又发问:“哪个房间?”
刘庸答道:“西院东数第三间。”
林肃立刻转身出门,往西院去了。
他第一次来下人住的地方,不太熟悉构造,扫视了一周,才确定了房间。
他敲了敲门。
门打开,凉雁出现。
“见过将军。”凉雁一惊,慌忙行礼。
“苏晏和呢?”林肃问。
凉雁抬头望去。
月光笼罩下,林肃原本坚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很多,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凉雁心神微荡,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又理了理衣衫,才道:“回将军,她已然睡下了。”
“叫她出来。”林肃压根没看凉雁,只扫视着黑漆漆的里屋,试图找到苏晏和的身影。
“她身子不大舒服,若是将军有需要,唤凉雁即可。”凉雁上前一步,行了个礼,眼里柔情似水。
不舒服?
林肃捕捉到这三个字,立刻大步走进屋子。凉雁慌忙闪身让他,差点撞到门框上。
苏晏和整个人蜷缩在一张光秃秃的木板上,巴掌大的脸红通通的,睫毛颤动,呼吸不均。
林肃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眉头蹙起。
他将苏晏和一把抱起,往房门外走去。
凉雁本想上前拦住林肃,但见他目光凌厉如同是要去杀敌一般,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藏在黑暗里,愣愣地看着林肃大步踩碎一地月光,抱着苏晏和走了。
回到房间,林肃唤来婢女为苏晏和添衣,又让刘庸去找了将军府常用的王大夫来。
王大夫把脉后道:“苏姑娘这是受凉再加上心神不宁,导致的温病,休养几日便可。”
林肃问:“不用吃药?”
王大夫摇头:“苏姑娘身体康健,只要吃饱穿暖,自个便能恢复。”
“还是烦请王大夫开个方子吧。”林肃看了看榻上的苏晏和。她惨白的脸上浮着红晕,嘴唇轻微地一张一合,低声呓语,不知在说甚么。
林肃坐在椅上,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众人添衣加被、开方喂药、冰敷降热;一通忙乱后,众人散去,林肃这才起身,踱步到床榻边坐下。
苏晏和汗湿鬓发,面热发红,犹如一朵被雨摧残过的海棠,我见犹怜。
林肃伸手,替她掖被,垂下的衣袖却被她一把抓住。他试探着抽了两下,却发现平日里看着柔弱的苏晏和此刻力气大得惊人。
“将军……”苏晏和发出一声声的低语。
林肃俯下身,听她含糊不清地吐出不成句的词:“将军……婚约……公主……脱籍……”
脸上柳眉微蹙,神情苦楚。
他皱眉,嘴上道:“整日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手上轻柔地为苏晏和捋开湿发,然后拿过一方叠好的锦帕,把汗额擦干。
苏晏和一直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林肃叹了口气,轻声低语:“阿晏,婚约不作数了,皇权滔天,不能压我半分。”
接着,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苏晏和的絮絮低语停了,也松开了林肃的衣袖,仿佛一只得到主人承诺的小猫,舒服又安心地沉沉睡去。
***
苏晏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林肃的床上。
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透过支摘窗,薄薄地洒下斑驳的光影。苏晏和拢了拢柔软温暖的棉被,闻到一缕淡淡的皂角气,熟悉又心安。
昨夜的寒意,暂时消失殆尽了。
她蜷进锦被里,微微合眼,贪恋此刻温暖,不愿起身。
“苏姑娘,该喝药了。”府上一个婢女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药碗。
苏晏和赶紧起身下床,冲那婢女一行礼。
同为奴藉,她本不该受她照料的。
“别客气,你快快坐下,把药喝了。”那婢女端着药走过来。
苏晏和接过药碗,有些犹豫。
她只是因为骨架小,长得又清丽温婉,因而看起来柔弱。
但她常年习武,身子其实比一般人都硬朗,区区一个风寒而已,睡一觉就已好得七七八八了,用不着喝药。
“将军说了,一定要看着苏姑娘把药喝完。”那婢女神色认真,果真紧紧盯着苏晏和。
苏晏和只好将药一饮而尽。
她将碗递给那婢女,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决云院现在如何了?“
苏晏和是在想,林肃昨日回来后,有没有像上次那般阻止裴月抢占决云院?
她刻意压住心间蹿起的一丝希望,等着婢女回复。
婢女道:”裴少监正带人清理院子。“
苏晏和又问:”将军……将军没有说什么吗?“
婢女摇摇头。
”好,多谢。“苏晏和心里一凉,不忘冲那婢女点头致谢。
婢女端着药碗,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宽慰道:”苏姑娘,只是一间偏院罢了,不必挂怀。“
苏晏和冲她感激一笑。
婢女走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只是一间偏院罢了,的确不必挂怀。
她所挂怀的,也从来就不是这院子。
苏晏和叠好被子,又将林肃房间洒扫了一下,便出房门去。
不料,将将合上门,就恰好撞上刘庸。
他拎着食盒,”哎哟“一声,笑道:”苏姑娘,怎么出来了,该用午膳了。“
苏晏和脚步一顿,点点头,跟着刘庸走进院里的膳房。
食盒打开,是一碗白粥,一碟腌萝卜,一盘胡萝卜丝炒肉,再加一份温热的绿豆莲子羹,清淡暖胃。
苏晏和没甚么胃口,在刘庸的注视下,勉强喝了几口绿豆莲子羹。
“苏姑娘心里有事?”刘庸见苏晏和心不在焉,便问。
苏晏和点点头,低声道:“刘叔,我准备回武侍省了。”
刘庸先是一愣,想了想,又问:“可是因为决云院的事?”
苏晏和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承蒙将军错爱多年,如今圣人赐婚,公主才是将军正妻;等着公主将我驱走,不如先自己识趣离开,大家都欢喜。”
“哎哟!”刘庸一拍大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会不会。”
苏晏和笑了笑,没反驳。
但她心里知道,公主还未现身,就要将她从决云院赶走,往后真正入住将军府之时,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刘庸犹豫再三,终于委婉措辞道:“苏姑娘,你可大大地放心,将军自有法子。”
这话是何意?苏晏和茫然地看向刘庸。
刘庸不敢直说,又想替林肃留住苏晏和,只好又解释了一句:“将军向来嘴严,没有落实的事就不会承诺,但将军其实为姑娘做了许多,苏姑娘且好生在府上待着,那决云院,用不了多久,你就可搬回去了。”
苏晏和怔住,想离开的心又动摇了。
她的心里长出了一只小白花和一只小黑鹰。
小白花娇弱柔美,贪恋林肃少有的温柔,劝苏晏和留下;而小黑鹰凌厉决绝,视林肃如枷锁,总想冲破樊笼,直上青云。
她陷入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