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双人》苏雨莫

63、番外 卢芷欣（上）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年我随爹爹进京述职时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那一年，他18岁时的样子永远铭刻在我心底，俊美的脸庞，含笑的眸子，还有嘴角那抹温柔的微笑，清瘦潇洒的身影，原来他就是才名远播的纳兰公子。在家乡时常听姐妹们提起，京城有个纳兰公子，写得一手好词，人也是俊逸无比的，如今一见倒还真是所言不虚。
　　面对爹爹的赞扬，纳兰大人跟夫人自谦不已，眼角却不自觉的流露出自豪与骄傲。而他，却始终谦逊地站在旁边，微笑着听着长辈们的交谈。而我却能观察到，他的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飘向一个角落，而这个时候，他的眼神里的温柔能让人心甘情愿溺死在里面。
　　他眼中的那抹温柔，到底是属于谁的呢？我心里默默地问。
　　直到我，见到她，才终于明白了。
　　当她从后堂走出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瞬间亮了，之后便再也移不开了。我仔细看着她，她是个极美的女子，不过16、7岁的年纪，却已美得让我自惭形秽，是真正的美目盼兮，巧笑嫣然，身上一袭紫衣美得像是瑶池仙子，与她发中一支晶莹剔透的紫玉钗刚好相映成辉。而且，她还有个跟她自己一样美好的名字—雨菡。
　　原来那天是她的生辰，可惜我们事先不知，并未带来任何贺礼。于是，我取下身上一直佩戴的象牙吊坠送给了她作为生日贺礼，她本不想收却又抵不过我的坚持，也送了我随身的玉佩算是回礼。后来回家的路上，爹爹问我为何要将自己珍爱的吊坠送给她时，我说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对她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可能只是因为纳兰公子看她时那宠溺又珍爱的目光吧，我只是不自觉地想去亲近他身边的人。可她对我，却始终是疏离感多一些，看向我的目光中也有一份敬而远之的感觉。
　　“芷欣如果想跟雨菡亲近那不很简单嘛，嫁给我家容若不就好了。”
　　伯母只是一句玩笑话，却让我面红耳赤了半天。而在后来的日子中，每当想起这句话时，也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心里隐隐约约有了期待。
　　自己心里也明白的，这种期待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但直到几个月后，我的脑海中还是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他的谦逊和他的身影。无以排遣，我只能在闺房中提笔自娱，不过几天的时间，房中便多了许多幅画。
　　画中之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他。
　　看着越积越多的画像，我轻轻苦笑了一下，别再庸人自扰了，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他还会记得你吗？估计已经跟他的表妹成婚了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贴身婢女若烟突然跑来对我说听到大堂之上有人来为我提亲。我一听就慌了，这时的我怎么能嫁给别人呢，可女儿家的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我反对。可那天，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出了闺房向大堂跑去，一路上看到佣人们诧异的眼光，大概从没见过一向温柔的小姐会像现在一样跑出去吧。
　　“纳兰公子却是一表人才，前来提亲是我小女的福分，不过婚姻大事总是不好擅自做主，且待几天我与内子商议一下，可好？”
　　爹爹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站在门口的我瞬间有些恍惚，他刚刚说的…是纳兰公子吗？
　　“好的，这也是应该的，过几天我会再来，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另一个人的声音传了出来，然后便有人开门走了出来，我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了一下，那人我认识，正是纳兰府的管家。难道要提亲的，是他？
　　“爹爹，”想到这里，我推开门走进了大堂，却看到爹爹母亲双眉紧锁地坐在那里，心里边有些奇怪，“爹爹，母亲，你们这是怎么了？”
　　“芷欣，你怎么来了？”看到我，爹爹先是奇怪的问了一句，理论上，现在的我应该好好呆在闺房才是呢。
　　“我……我听若烟说有人来提亲，所以……”
　　“胡闹，婚姻大事只有父母做主，哪有你说话的份，快回房去，”爹爹有些愠怒，可此时的我已经忘了害怕，只想知道我的答案。
　　“来提亲的，可是……纳兰公子？”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心里有点小小的期待，又有些细微的害怕。
　　“这与你无关，快回房去吧，”爹爹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不再理会我。
　　“爹爹……”我走上前去，轻轻拉拉他的衣袖。他回过头，看着我的满眼期待，轻轻叹了口气，轻轻点了下头。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狂喜，但同时还有一丝疑惑，他怎么会突然向我提亲呢？他那个雨菡表妹呢？难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欣儿，你爹已经决定要拒绝了，”母亲慢慢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轻声说。
　　“为什么？为什么呀，娘？”我大吃一惊，拉着母亲的手吃惊地问。
　　“唉，欣儿，你不知道啊，那位纳兰公子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了，纳兰大人来提亲，纯粹是想用喜事为他冲喜而已，即使这样，我们怎么能同意你家过去呢，”爹爹叹了口气，走过来对我说，他中就是疼我的，不舍得我如此嫁人。
　　“怎么会这样呢？”我喃喃说道，怎么不过几个月，竟然会变成这样。
　　“据说是因为他那个表妹被召入宫中给端敏公主作伴读了，据说已经内定为妃了，”母亲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惋惜，“估计是为情所困吧。”
　　“所以，我们怎么能把你嫁给他呢？”爹爹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我就派人回绝纳兰府，这门亲我们不结了。”
　　居然是这样，表妹入宫了，那他应该是很伤心的吧。那双温柔入骨的眸子，如今，应该已是愁痕满布了吧，我突然有种很想见见他的冲动。
　　“爹爹，”沉思了半晌，我突然开口对爹爹说，用最坚定的语气，“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他。”
　　“欣儿，你可要好好的想清楚啊，”一听此言，爹爹大吃一惊，大概惊讶于我会如此固执吧。
　　“是啊，欣儿，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这是事关你终身幸福的事啊，”母亲着急地看着我说，她是最不舍得我受苦的人。
　　“我想得很明白了，”我抬起头看着他们，轻轻地微笑着，坚定不移地说，“就算冲喜也好，公子未必真的如传言中病得那么严重吧。而且，结了这门亲，对爹爹的仕途也是有益无害的。”
　　最后，爹爹跟母亲考虑了几天后终于同意了我的要求，看到母亲那心痛又无奈的眼神，我知道她始终是明白女儿的心思的。于是，我便在家既期待又心慌地等待着做他的新娘。

　　成婚的那天，母亲哭了，不知是为我惋惜还是为我的未来感到担忧，我笑着安慰着她，其实自己心里也充满了不安，真的不知道纳兰府中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而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他真的病得很严重，就连迎亲等仪式都是由二弟代替的。直到晚上进了洞房，我我才再次见到了他，还是如初见时般俊秀，只是面色中多了很多憔悴与苍白。我慢慢坐在床沿，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里有点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嫁给了他，从今天开始我便成了他的妻子，怯怯地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热，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触一个陌生男子的肌肤，心里却甜蜜地笑了。
　　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我心里一慌，急忙将手伸了回来。他刚开始用一种迷离与懵懂的眼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后来突然一怔，眼神立刻变成了疏远与冷淡。我有些心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莫非已经不记得我了？
　　“你，不记得我了？”我轻轻说道，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我是芷欣，卢芷欣。”
　　“你……”他慢慢地开了口，声音有些虚弱，却明显有冷淡的感觉，“是我的妻子，他们让我娶得妻子啊。”
　　他慢慢地笑了，笑容里带了几分凄凉几分哀伤，眼中却慢慢地都是冷淡。我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原来他竟是这么不想娶我的，眼中有些酸楚的温热，我转过头努力将眼泪忍回眼眶中。
　　那是一个无眠的夜，也是一个安静的夜，我们就这样相对着，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时睡时醒，看向我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怜惜与温柔。而他在迷糊睡着的时候，嘴里喃喃念叨的两个字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雨菡……”

　　第二天，见到了容若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公公、婆婆，可能是因为我是嫁来冲喜的，他们心中对我多有愧疚感，所以对我也格外亲切。奉过茶后，陪他们闲聊了几句，便说要回房照顾容若退了出来。慢慢穿过纳兰府的花园，看着湖边的亭台楼榭，湖边的梨花已经凋谢了，一个孤单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周围来来去去的丫鬟、小厮也都面容严肃，只是偶尔有几个好奇心强的小丫头，走过时好奇地偷偷看我几眼，便又马上转过脸去，原来这就是我未来要生活的地方，我的心里还真是没有底，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不一会，走到了我们房间门口，我在门口稍微停了一下，轻轻推开了房门。走进房间，看到容若斜靠在床上，一个身着浅蓝衣裤的丫鬟正在喂他喝药，看到我走过来，站起身来轻轻叫了一声：“少夫人。”
　　我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她，是个清秀绝伦的丫头，面容间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了。就在我想在哪里见过她时，坐在床上的容若突然咳嗽了起来，旁边丫鬟赶紧放下手中的药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过了一会，容若看上去稍微舒服了一点，抬起头对那丫鬟温和地一笑，柔声说道：“我没事了，辛苦你了，菱儿。”
　　“公子客气了，那我先出去了，”那个叫菱儿的丫鬟轻轻笑了一下，对我们施了一礼，便走出了房间。
　　她走了之后，容若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我在房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完全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他的侧脸，我心里突然有种悲凉，为什么他可以对一个丫鬟和颜悦色的笑着，而面对我的时候却是这个样子。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看着他，轻声问道。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轻声说道：“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我。”
　　“错在你不该娶我吗？”
　　“是我对不起你，”他看上去有些无奈，眼神里的那种哀伤看得我突然好心疼，“错在我，心里……”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我已经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了，他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一直都是相安无事，他的身体在慢慢的恢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来冲喜的关系，但阿玛、额娘对我的疼爱更明显了。在人前他给我充足的面子，作出了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可回到房间之后，却又是冷淡的疏离，有时候会简短的聊上几句，只是他从未碰过我一下。
　　而且，我发现他经常会在花园中盯着那孤孤单单在风中摇晃的秋千下发呆，有时会突然消失掉，然后在晚上又突然回来，我知道他是去了一个名叫潇雪阁的地方，在那一呆就是一天。我心里疑惑却又不知该怎么问他，心里也隐隐约约有点明白。直到有一天，我按耐不住问了一个丫鬟，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秋千是表小姐所搭的，而容若经常去的潇雪阁，也是之前表小姐的住所。
　　忍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我慢慢走进了这个潇雪阁，触目之下皆是素雅的装饰，到处皆是书卷笔墨，案上安放了一把古筝，看来这雨菡姑娘也是文雅之人。不过也难怪，若非文雅，又怎能虏获他的心呢？
　　“公子又来了？”一个清丽的女声从里间传了出来，我轻轻靠近了一点。
　　“恩，你不是也来了吗？”是容若的声音，声音中带着满满的眷恋。
　　“公子到现在还是放不下吗？”好熟悉的声音，我在外面静静地听着。
　　“你觉得我应该放下吗，菱儿？”菱儿？原来是那个丫鬟，早就看出容若看她不一般，她常在书房伺候，应该也懂得容若的心吧。
　　“菱儿不懂，只是觉得，小姐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公子也另娶佳人，常到此来恐怕会惹得少夫人不喜。”
　　“菱儿，你在怪我，是吗？”
　　“菱儿怎敢责怪公子呢，只是，我好想念小姐，”菱儿的声音略带了哭声，原来她曾是雨菡的侍女，难怪看她有点眼熟，又难怪容若对她另眼相看。
　　“菱儿，我也想念你家小姐，可我没有办法，你懂吗？”容若的声音却充满了无奈与压抑，“我现在，只有在这里，看着这些菡儿曾经用过的东西，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想念她……”
　　眼泪，慢慢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原来她在他心中竟是如此的重要。
　　“公子，我知道你苦，你对小姐好，这间房子你从不让别进来，都是自己打扫，如果小姐知道，她也会很感动的吧。”
　　“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只是不知，她现在可愿见我了……”
　　我听不下去了，已是满脸的泪水，我实在听不下去我的丈夫诉说对另一个女子的思念，心却是刺骨的疼痛……

　　对于芷欣，我始终还是同情的，她是一个深爱容若却始终得不到丈夫真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