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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八百赤海灵最近过得很煎熬。
      身为愚人众的叛徒和弃子,她已经失去了归处。此刻,要是有一个势力,或是某个人愿意接纳她,利用她,倒也算是解了她困。可是,如果有人看起来毫无利用她之意,甚至还对她饱含关心,那就十分恐怖了。。。
      ——偏偏,这样的人,或是说人偶,还就一直待在她身边。
      他对她的照顾事无巨细,对她的要求百依百顺,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早晨一醒,他就已经做好了和她口味的早饭,任她如何挑剔也道不出一个“难吃”;随后,他就会带她出去走走,看看美景,尝尝美食;悠闲地晃悠一天后,他就会带她回来,然后在她入睡的时候做好家务。
      她想过下狠手,但发现人偶的身体无比坚硬后就再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她尝试过逃跑,虽然不知道能跑到何处,但人偶也从没给过她探寻这个问题的机会;她在迷茫和惶恐中入睡,却睡得比从前的任何一晚都要好,因为当她又一次被踏鞴砂的梦魇惊醒时,她不必再面对眼前如记忆一样昏暗的房间。一直守在床头的人偶会用纤瘦却硬得豁人的胳膊搂住她,并在她满身的冷汗褪去前,用温柔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说出那些她已经忘记的名字。她每次都很抵触他的安抚,但每次都会在他的臂弯里沉睡,仿佛她真像梦里的那样,在过去的五百年年里和他亲密无间。
      赤海灵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任何感情的纽带都是不牢靠的,唯有互相利用的关系才能长久,因此,人偶越是对她温柔,她就越是恐惧。她怕自己中了草神的圈套,她怕自己失去愚人众里的那一点虚名,她怕人偶其实别有用心,却更怕他没有。
      为了缓解这种恐惧,她本就封闭的心上又结下了长长的冰凌。她用恶语回应所有善意,用冷眼回应所有安抚,用更坚固的镣铐回应内心深处的雀跃。终于,在一天早上,人偶的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林间小屋。
      取而代之的,是金发的旅行者和白色的小精灵,她们接下了看住她的委托。
      她知道这是变相的囚禁,毕竟壶里的出入都需要旅行者批准,但面对眼前这个无人的小屋,她倒也不怎么排斥这个安排。她早就烦死这个闭塞在树荫里的兰纳罗小屋了,布置得再无害,这里也是她战败后的牢笼,是她作为第六席的受辱之地,更何况,她还有个全世界最莫名其妙的狱卒。
      在进壶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整洁的桌上,在那块和她头发一个颜色的桌布上留下一个圆形的光斑;木质的碗碟整齐地摞在那里,木纹和餐桌的正呼应,仿佛还能继续生长一样地在暖阳里散发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味道;碗碟的旁边有一个花盆,里面有一朵他眼睛颜色的花。她不愿再看,皱着眉头扭开了视线。
      “准备好了吗?第一次进去可能会有点晕。”荧很友善,仿佛赤海灵从没有在稻妻弄晕过她一样友善。
      她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想说的,伸手触碰,就进入了一阵天旋地转中。
      荧说的没错,这确实是够晕的,但好在,原来那座小屋里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东西。那里是她梦到另一个人生的地方,是充斥着她看不透的阴谋和善意的,让她无比厌恶的地方——
      但好像,也是唯一一个,不论她如何肆无忌惮,也仍然会被关心的地方。
      她闭上了眼睛,默默等待着坠落。
      “喂,赤海灵,已经可以睁开眼睛了!”她好像听到了派蒙聒噪的声音,“旅行者,她脸这么白,不会是晕了吧?”
      她回过了神:“居然连这都能说出口,真不知道是该夸你单纯还是。。。”
      她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怎么样,某个戴着大帽子的风神之眼持有者当起甲方来可真是讨厌的要命,但好在酬劳管够,”荧心满意足地搂着装有50个纠缠之缘的背包,有些得意地向她邀功,“跑了好多次稻妻,还得到了那家伙的认可,这里不说是一模一样,也至少是如出一辙了。”
      赤海灵慢慢抬起脚,看起来走得不紧不慢,但其实每一步都走得像踩在云里一样没有实感。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又陌生,民房上的瓦片,那棵井边的大树,田地边松松的篱笆,不算平坦却宽阔的道路,还有一大片树荫下的空地——
      “怎么样,还不错吧。”
      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才唤醒了沉溺在回忆中的赤海灵。
      赤海灵很想大吼着让她们滚开,想狠狠打那个自作主张的人偶一顿,甚至还想杀进净善宫,质问小吉祥草王到底有什么打算,要折辱她到什么时候——
      但她终究是没有这样做。
      “滚开。”
      她连头都不回,冷冷地喝了一声。
      派蒙很是生气,不用看都知道,她肯定虚空地跺起了脚:“喂,你什么态度啊!我们可是。。。”
      观察细致又善解人意的荧捂住了派蒙的嘴,又指了指赤海灵脚前几滴雨落的痕迹。
      这里的摆设,是根据实地和人偶的回忆复原的踏鞴砂村庄。
      是因为磨损而尘封在八百赤海灵记忆中的,在因为崇神泄露而变得满目疮痍前的,在因为死亡和鲜血而遍地长满血斛前的——
      她童年时的故乡。
      背对着她们的不死少女,在那一声欲盖弥彰的叫喊声前,就早已泪流满面。
      而那咽下了细碎呜咽的酸涩喉头,此刻,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
      赤海灵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空有故乡,却无故人,只会徒增伤感。
      但看在荧把自己的整个故乡搬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面上,赤海灵对她的态度好了一些,至少不会去主动挑衅她了——
      但当对方毫不掩饰好奇和愚蠢地跑来问她从前的过往时,她虽然会因为想继续住在这里而实话回答,但也绝对不会口下留情的。过去的几天,她已经回答了各式各样愚蠢的问题,有些明明还是她们共同经历的事,但对方在听完后总是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然后带着被她气得像风史莱姆一样鼓囊囊的派蒙离开。荧的表情实在不似作伪,赤海灵都有些疑惑,大名鼎鼎的旅行者是不是丢失了记忆。。。
      又或者,丢失记忆的,其实是她和整个世界——
      ——而还记得所有往事的降临者荧,正是在用这种方式隐晦地提醒她。
      每当想到这里,赤海灵都会甩开这个荒唐的想法。这个猜测若是成立,那就是承认了梦境的真实,否认了她在博士手术台上接受的残酷实验,否认了她在深渊里的拼杀,否认了她作为「散兵」的一切,否认了她的过去中,最稳固的一段人生轨迹。她才不要变成梦里那个处处受制,连去深渊都不被允许,只能待在办公室里案牍劳形,处处围着自己长官转,还不被领情的的小姑娘。
      于是赤海灵打定了主意,绝不接受梦里的记忆。她问荧要了纸笔,打算记录自己的过往。摊开本子的那一刻,一种既视感扑面而来,好像她曾经写过很多类似的东西一样。可她明明清楚,这是她第一次记录自己的过往。从前,在察觉到自己的记忆被磨损时,她不是没想过要写,也买了好几本本子,但愚人众的任务一个接一个,她总是没有空真正下笔,时至今日,那些空白本子还放在她愚人众的办公室里,本本崭新如初。
      可为什么,在她终于有空记录的时候,她却感觉自己已经写满了好几本本子?
      她有些烦躁地皱着眉头,脑子里乱成一团,等她平静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左手不自觉地抚摸起了头上的血斛。抚摸着这朵来自故乡的花,她的心绪逐渐平静。。。。
      但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抿起了嘴——
      ——她从来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习惯,身体却无意识地动了起来,还让她平复了心情。。。
      那个她不愿承认的真相,好像已经呼之欲出了。
      赤海灵一把摘下头上的血斛,恼怒地想扔开,却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思绪百转千回,她早就没有了写东西的心思,把血斛别回发间,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旅行者的这个尘歌壶确实神奇,不仅有大片的空间,时间的流逝也和外界一样。此刻已是黄昏,这片仙术创造的天空混杂着橙红和金黄,棉花一样云朵自然地飘在空中,好像这壶中真的有风一样,赤海灵都不禁感到了几丝凉意。。。
      ——哦,是真的有风,因为她那个奇怪的人偶狱卒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往她这里飞。
      “赤海灵,”他落到她面前,“我去了一趟稻妻,找到了一些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又看到狱卒那张精致绝美的脸,赤海灵的心里不禁堵得慌,双手抱胸,扭头不看他:“我可没有要求你搭建个踏鞴砂的村庄,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没关系,我也不奢望得到你的感恩。”
      听着身后平静的声音,赤海灵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更憋闷了。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你不许进来!”
      “可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看一看这些。”他跟到大开的门口前,从袖口拿出一个稻妻卷轴,往里探头,“这是有关你家人的信息,稍微看一看吧。”
      听到“家人”这样陌生的词汇,赤海灵微怔片刻,看到人偶手中那个有些年份的卷轴时,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五百多年前抛下她和弟弟的父母哥哥。她眼睛泛红,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门口,抬手打掉了人偶手里的卷轴:
      “够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空落落的村庄!也一点都不想知道几百年前的死人的消息!更何况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别自以为是地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卷轴“啪”地落地,滚动着摊开了泛黄的纸张,犹如在地板上泼下了一碗茶。
      地上摊着的,赫然是她全家人的画像。
      “这是小仓昭晚年画的。”看到她盯着那幅画,人偶缓缓道来了画的来历,“五百多年前,他被人发现在鸣神岛的海滩上,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
      赤海灵入定一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幅画,但人偶知道她在听。
      “他白手起家,靠着缝纫和设计的手艺在在稻妻城开了一家名叫小仓屋的服饰店,一生虽然辛苦,但也算美满。晚年,他被玩闹的孙子用手鞠碰到了头,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一切,于是就画了这幅画,想叩见将军大人,让她救救自己的家人。他打拼一生,晚年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走到天守阁时,他不幸从门口的阶梯滚了下来,从此瘫痪在床。”
      赤海灵微微转了头,把辫子放在了人偶看得到的那边脸侧。
      “他的后代们虽然从他的口中了解了这段过往,但他们知道踏鞴砂惨案的结果,明白小仓昭口中的弟弟妹妹绝不可能还活着。为了让老人不要在弥留之际这样大受打击,他们就一直瞒着他所有有关踏鞴砂惨案的事,并告诉他将军大人已经派兵去找了,就这样让小仓昭在期盼中逝世了。临终前,他让家人收好这幅画卷,叮嘱他们一定要把它交到妹妹手里。”
      “为什么是给我?”赤海灵喃喃开口。
      人偶继续讲述着。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了寡言的兄长在临终前苍老缓慢却带着焦急的声音:
      “我的妹妹很重感情,即便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一定会把小仓慎照顾得很好,所以,我并不怎么担心我病弱的弟弟,即便他已经不幸逝世,这一生也一直有一个能为他拼尽全力的姐姐陪伴着他。我反而更担心小仓鸣子一点,她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从没有耐心做针线活,但其实最细心不过,更何况,还为鸣子这个名字受了不少委屈。你们一定要告诉她,是哥哥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是哥哥对不起她。。。”
      赤海灵本以为自己会痛哭出声,但听完这段往事后,她只是抬起头,释然地长叹一声。卸下了多年的重担和心结后,她整个人都好像松快了不少,跪坐在了画卷边,还在身旁也放了个坐垫。
      人偶心领神会,坐到了她身边:“不过,这卷其实是后人的临摹,小仓昭本人亲手画的还在小仓屋好好保存着,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那家店的现任店主长得还和你有些相似呢,发色和瞳色都和你差不多。”
      “嗯,我想去看看的。”她把头靠到了他的肩上。
      “那家店在锁国令发布的时候有些艰难,现在,锁国令虽然解除,但航线还没完全恢复,生意恐怕也没有完全恢复。”他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把手虚搭到了她的肩上,“既然要去,不如顺便定几件衣服吧。”
      他们就这样说了许多话。两位前第六席第一次这样平静地闲聊,他们靠在一起,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直到天色渐暗,人偶搂着的女孩终于抵挡不住困意。人偶避开她身上的伤口,留恋地用脸庞蹭了蹭她的发间,轻手轻脚地抱起她,平稳又缓慢地飞进了房间,把她放在了床上,又替她拉起了被子。
      不知是因为人偶的动作还不够轻,还是女孩的睡眠本就很浅,她微睁开了惺忪睡眼。厚实的被子下,她的小指,勾住了为她掖被子的他的小指。
      “我。。。想取回原本的记忆。”
      她微笑着对他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留学两年没阳过,回来上了一个月不到的班就阳了呜呜呜呜呜,整个体温就和电磁炉的火力一样忽上忽下,还好最近慢慢退烧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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