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记之曙后星孤》卡斯特婆婆

68、第 68 章

　　顾中则道：“你的胆子倒是大了很多。”

　　柳沅淇还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水面，听到顾中则说这话，便回过头，轻轻地回答道：“她一直都是个胆子很大的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吗？”

　　顾中则愣了一下，然后道：“从前我身边的女子，大都是像锡婆婆那样的泼辣女人，所以龙姑娘和她们一比，倒也显得谨慎许多。”

　　柳沅淇道：“我也并不觉得锡婆婆有多泼辣。”

　　龙星漪道：“我也是，我觉得她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家。”

　　顾中则笑了，然后道：“柳姑娘若是以后老了，说不定就像锡婆婆那样。柳姑娘，你可以也开上那么一家客店，等到我犯了事，就去东海投奔你。”

　　柳沅淇盯着顾中则，发现他虽然是笑着，眼角眉梢处仍有说不出的苦涩，便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心里正想着梅行川的事。

　　苑婆婆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然后道：“你们说的这个锡婆婆，就是收留时老板的人吧。”

　　顾中则道：“不错，正是。”

　　苑婆婆冷笑一声，然后道：“乡野之人。”

　　龙星漪道：“你说什么？”

　　苑婆婆道：“能做这种生意的，自然是乡野之人。如果是祖上有些基业，或是出身名门，是绝不会纡尊降贵去做这种收留三教九流之徒的生意的。”

　　顾中则道：“这就是婆婆你不懂了，锡婆婆可绝不是出身乡野的人，只说她衣食住行的讲究，就绝不比梅行川差。”

　　顾中则在此处特意提及梅行川，似是在提醒自己，梅行川绝不会死，因为他并不是凡人。

　　苑婆婆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最爱讲究吗，就是那些年轻时候遭了罪的人。我从前在皇宫里见过许多，那些被大臣与王侯从四海八方召集来的美人，她们有的是农夫和渔夫的女儿，有的干脆就是□□。她们在入宫前不是要挨打，就是连一顿饱饭也没吃过，可是只要皇帝宠幸了她们，赐了个随便什么位份，她们就端起了架子。吃肉要吃畜生身上最嫩的一条，吃鱼只吃鱼肚子上那一筷子......真是笑死我了，她们连那鱼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柳沅淇终于回过了神，然后道：“那剩下的鱼和肉，可是赏给你们吃了？”

　　苑婆婆脱口而出，道：“笑话，我怎么会吃她们剩下的东西。”

　　这句话让顾中则愣了一下，然后道：“上官氏总不至于富到这种地步，苑婆婆你一个做侍女的，连这上等的吃食都看不上眼。”

　　苑婆婆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紧接着道：“我是说，我看不上她们的做派，就算她们剩下的食物如何美味，我也不会去动一筷子。”

　　柳沅淇接着顾中则的话头，又道：“可是你，总该吃过管云尘剩下的东西吧。这管云尘，和那些女人，究竟又有何区别呢？她不也是费劲心思，爬上了上官氏皇帝的龙床吗？”

　　苑婆婆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道：“她与她们终究是有些不同的，至于那些宫闱秘事，我一个侍女，是看不清全貌的。我与她之间，不过是一粥一饭之恩，可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恩惠，也足以支撑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来看她最后一面。”

　　顾中则道：“不过这上官氏的确是很富的，我想苑婆婆你当初逃离皇宫时，一定顺手带了好几样宝贝，才能过上如此体面的生活......你还有那么多侍女，你瞧龙姑娘和柳姑娘出门都不带侍女呢。”

　　柳沅淇道：“我家里的确有侍奉的下人，可却没有贴身的侍女，我嫌弃她们总是碍手碍脚的。”

　　龙星漪没有作声，因为天色马上就要完全暗下来，她着急将眼前的柴堆点燃。她还要将火烧得更旺些，因为在西北长大的她，从刚上岸开始就浑身发抖，脚趾也像僵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可眼前的另外三人却好像一上岸就恢复了元气，包括苑婆婆，苑婆婆此刻甚至把袖口挽了上去，露出了一截枯黄干瘪的胳膊。

　　入夜后，众人心照不宣地都不再讲话。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之所以没有在黑夜中进入五老林，绝不仅仅是为了安全考虑，而是顾中则与柳沅淇都想留在这岸边，期盼梅行川能奇迹般地从水里冒出头来。

　　一夜很快就过去。

　　温和的白色日光唤醒了龙星漪，她睁开眼睛，发现太阳已经升到很高的地方，顾中则与柳沅淇也都不见了踪影。

　　苑婆婆见龙星漪醒来，便道：“顾中则去解手，至于那个姓柳的丫头，多半是在另一边的岸上鬼鬼祟祟地研究些什么。”

　　龙星漪懒得与苑婆婆争辩，便机械地点了点头。

　　可苑婆婆并没有住口，继续道：“其实你很高兴是不是？”

　　龙星漪道：“什么？”

　　苑婆婆道：“香蒲死了，你难道不高兴？我知道，你们这几个姑娘都不喜欢香蒲。可这也正常，我收养这些侍女，原也不是指望着她们有多讨人喜欢，只要能听我的话，能替我办事就够了。”

　　龙星漪皱了皱眉，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苑婆婆闭上眼睛道：“我只是好奇，有香蒲的时候，你们个个都看不起她。就因为这同一份看不起她的心性，你们就能够相处得如亲姐妹一般，可若是香蒲死了，你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么？”

　　龙星漪道：“你说我和柳姑娘？柳姑娘一直待我很好，而我也一直尊敬她。”

　　苑婆婆道：“可若是她不再与你一个鼻孔出气又当如何？你瞧，这柳姑娘和顾中则，是不是也很相配？从前有梅行川在，或许你觉得她与梅行川更相配些，可如今梅行川死了，她说不定也会像你一样，爱上顾中则，也未可知。”

　　龙星漪道：“你也是女人，为何总从最龌龊不堪之处来猜测其他女人。”

　　苑婆婆本就离龙星漪不远，听到这话，突然伸出双手支撑着身体，猛地冲到龙星漪跟前，直愣愣地盯着龙星漪的眼睛。

　　片刻后，苑婆婆用轻蔑的语气道：“你如今表现得如此心胸宽广，不过是因为你这一路上所遇到的人，都对你很好。如果你也曾经被人伤害，被其他女人踩在脚底，污蔑你是天下最肮脏、最卑鄙的女人，那些女人还要和男人一起来剥光你的衣服，撕碎你的皮肉，到那时，你还能这么气定神闲，说你很尊敬柳沅淇，说你很尊敬任何人？”

　　龙星漪屏住呼吸，思考了片刻，然后道：“无论我受过什么罪，只要一个人没有伤害过我、没有对不起我，那我就可以尊敬她，不是吗？”

　　苑婆婆仍面无表情地盯着龙星漪。

　　龙星漪咬紧了嘴唇，仿佛在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最终她开口道：“香蒲也没有对不起我，所以如果有人问我，是否像尊重世间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那样尊重她，那我也会回答是的。”

　　苑婆婆笑了，可并不是因为她对龙星漪的答话感到满意，而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远处并肩而行的顾中则与柳沅淇。

　　苑婆婆缩回了身子，向顾中则道：“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和你的心上人一起互相搀着进那林子里去了。”

　　顾中则道：“这林子虽大，可是全被水包围着，如果管云尘真的在这林子中，那么她也无处可逃，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咱们。”

　　龙星漪听见这话，先是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的湖水，然后道：“也许有别的水路通向外面，我不相信这管云尘可以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上几十年。”

　　顾中则努了努嘴，然后道：“你为什么觉得管云尘来过这里？”

　　龙星漪道：“不是那手札里记载的么，你若是不信，何必要费尽千难万险来到这里？”

　　柳沅淇道：“也许她从来都没有到过这里。”

　　龙星漪道：“什么？”

　　柳沅淇从荷包中掏出几颗颜色各异的花种，将它们放在龙星漪的手心里，然后道：“给你几颗种子，能把这花带到外面的世界中去，也算是功德一件。”

　　然后柳沅淇又看了看顾中则，道：“你是想说，管云尘自己也没到过这里，她之所以放出自己来过五老林的消息，是希望有人能替她找到去五老林的路。”

　　顾中则点了点头。

　　龙星漪喃喃道：“可是......”

　　顾中则抢先道：“可是找我与梅兄来五老林的，并不是管云尘，而是龙姑娘。”

　　柳沅淇又接着道：“若是管云尘得到了风声，那一定会跟在我们的后面。”

　　顾中则道：“若是真的有人暗算了梅兄，那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管云尘。”

　　说罢顾中则又回头看向苑婆婆，道：“苑婆婆，以管云尘的武功，她能否降得住梅行川？”

　　苑婆婆摇了摇头，道：“我老了，什么都记不住了，我上次见她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就是她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要仔细看一看，才能认得出来。”

　　众人简单整理了自己的衣物，扑灭了火堆，动身前往五老林。

　　这树林的确与天青崖上的树林很相似，只是鲜花的芬芳较天青崖更为馥郁，林中也充满了水汽，在这里走上一会儿，便觉得衣服都变得湿哒哒的。

　　龙星漪走到柳沅淇身边，轻声道：“柳姑娘，你为什么要特意给我花种呢？”

　　柳沅淇抓住龙星漪的袖口，将她拉到离顾中则与苑婆婆远一些的地方，然后用比龙星漪更微弱的声音道：“不给你，难道给顾中则那个不懂得赏花的人吗？龙姑娘，我不想瞒着你，如果此行找不到我四哥的踪迹，我是绝不会一个人回东海的。为此即便是丢了性命也绝不会退缩，所以我就想着，若是我死在了半路上，至少你还可以把这些花带到外面去。”

　　龙星漪道：“司焱公子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柳沅淇道：“我四哥也罢，梅行川也罢，我都相信他们还活着。可我也是个普通人，时间拖得越久，我就会越担心，无论他们的本事有多大，我也还是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