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白雾山青

4、虞思行

　　我觉得这一刻我真是紧张到爆了。
　　我姐让我进门之后，就不管我了，她也喜欢坐在地上，好吧，这个习惯还是我从她那学的，虽然吴姨常说这样会着凉。
　　我看到她手指飞速的在手机屏幕上比划着，偷偷瞥了一眼，她在跟人聊天，一个她给备注为贺的人。
　　想起来了，应该就是那个哥哥，贺山。
　　他俩这就认识了？我想着。
　　“想聊什么？”她好像打完字了，锁了屏，手机在她手里翻转着，我能透过黑屏看到我的脸，然后翻转着角度变化，也能看见我姐的脸。
　　我不知道我想聊什么啊。
　　我只是想跟我姐呆一块。尽管我怵她，但这和我想跟她呆一块，应该不冲突吧。
　　“姐，高中生活累不累？”我说出话的那一秒就觉得我真是个蠢蛋，怎么想来想去就问了个这么大白痴的问题。
　　我才六岁，都觉着累的要命了。
　　何况我姐，高二！十七！那得比我累十倍。
　　果然，我看到她脸上有一瞬间无语，随之而来的就是她的笑声，“噗嗤”一声的那种笑。
　　就像是，我在跟我姐搭讪，还是一个特别不流利的讪，弄的她又嘲笑我。
　　“还成吧，应该没你累。”我姐说。
　　我思考了一秒，觉得她在逗我玩。可能她也不太忍心就打击一个六岁男孩对于未来生活的期待吧。
　　“我不累。”我骗她了。
　　但她好像知道我在骗她，耸了耸肩，不太在意，还有点敷衍，“不累就好。”
　　嗯，天被我聊死了。
　　“虞思行，”我姐叫我，把我紧张到出神的神叫了回来，我诶了一声，就听她接着说，“你今儿抽的什么风？”
　　“……”
　　我也不知道。
　　真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三楼的时候没有左拐进我自己的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像做贼一样上了四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开场白这么直白又尴尬，我也不知道怎么天这么容易就被我聊死了。
　　我觉得我的脑袋里有台小车，它现在转了好几个弯，撞了好几次墙，车头已经开始隐隐冒烟了。思虑再三，我觉得我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我就……想来找你玩。”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什么啊？谁来教教我？“因为姐长得漂亮。”
　　场面静了一秒。
　　我现在更加觉得如果我不是她弟的身份不是一个六岁儿童的身份，我真的会被我姐当成搭讪的油腻男然后被她扔出房间。
　　但我说的是实话。
　　我见过太多温温柔柔的姐姐，阿姨，她们每次见我都会笑着把我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摸乱，然后一张大脸凑在我面前夸我长得真可爱。
　　只有我姐，从来不会毁掉我的发型，也不会突然凑近我吓我一跳。她只会淡淡的扫我一眼，有时候是嘲笑，但更多的是对我的视而不见。
　　后来上了初中我才知道我这会是叫受虐倾向。
　　这份沉默被我姐的电话打断。
　　她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碍于我在场的原因，她回的都很简略，嗯，行，好。
　　她挂了电话之后问我，“吃晚饭了吗？”
　　我摇头。
　　“想跟我出去吃吗？”她看着我说。
　　第一次！
　　她第一次！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出去吃！
　　我简直太幸福了，我觉得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幸福完了，我又有点紧张，“还有谁一起吗？”
　　“嗯，几个朋友。”
　　“好。”

　　我猜，那几个朋友应该都是我认识的，就是跟我们家一个小区的那几个哥哥姐姐，也应该有刚刚跟我姐聊天的那个哥哥贺山。
　　我没见过他们几次，只有聚会时候会碰到。
　　出门前我问她，“你不打扮打扮吗？”
　　她当时还穿着校服，听完我的话随手拿起橡皮筋，扎了个低丸子头，“好了，走吧。”
　　他们约定好在小区里的小河那块见，那还有个公共的健身花园，里头的翘翘板可好玩，只是我妈不常让我玩。
　　我姐应该是猜出我想玩了。
　　她坐上翘翘板的一边，朝我招手，“玩会。”
　　我俩就这样，安静的坐在翘翘板上，她配合着我一上一下的。我说姐你真好。
　　她又笑话我，“这就是好了？”
　　玩了有十几分钟，那些哥哥姐姐来了，他们在看到我姐身边的我的时候，都很震惊，我知道他们震惊的原因。
　　除了那个叫贺山的哥哥没什么表情。我猜因为他刚回国，并不了解我和我姐的情况。
　　我姐只是淡淡的说，“小孩太无聊了，领他出来玩。”
　　我又有点紧张了，往我姐身边靠了靠。
　　她轻轻拉过我的手，牵着，“别丢了。”
　　！
　　我姐拉我手啦！
　　她的手软软的，很瘦，我能感受到她清晰的骨节，她握住我的手，我也回握住了。
　　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烤奶的香味。
　　好好闻。
　　卫衡宇哥哥问我想吃什么。
　　我其实不饿，我只是想跟我姐多呆一会，我不想一个人跟吴姨一起吃饭，没有爸爸妈妈，没有我姐，太孤单了。
　　于是我说听我姐的。
　　“那吃烤肉吧，想吃肉了。”

　　我妈总说外头的东西不干净，不准让我吃外头的。但我看着我姐，哦不，准确说是贺山哥哥找的饭店，我觉得这真的很干净，没有我妈说的那些脏脏的油油的。
　　我第一次跟我姐在外面吃饭，和她的朋友们。
　　她现在的状态和在家吃饭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能感觉到她的放松，她随意的翘着二郎腿，背靠在椅背上，会侧头听她的朋友们聊天，时而笑。
　　我姐在家吃饭时候总是安静的，也不会笑。
　　我喜欢看我姐笑时候的样子。
　　但我忙的看不过来了，因为罗淇姐姐和卫衡宇哥哥不停的在给我夹肉，他们会把烤熟的五花肉夹在生菜里装好给我，我第一次这样吃，好吃！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夹起一块瘦肉，我姐不吃任何带点肥的肉，把它包在生菜里，递给我姐。
　　我说：“这样好好吃，姐，你也试试。”
　　她愣了下，我忐忑不安的就这样举着生菜包肉，一秒，两秒，我怕她不接。
　　但没有，她接过了，吃的很香。
　　然后我姐就不再自顾自的吃了，她会注意到我的杯子里没水了给我倒水，帮我加我蘸完的烧烤酱。
　　我也想为我姐倒水。
　　但我没那个机会，因为贺山哥哥总是抢先我一步。
　　他特别自然的把我姐面前的水杯拿过去，倒满后，又特别自然的放回去。这个过程中，我姐还在跟罗淇姐姐聊天，没往他那看一眼，就好像，这是件本该如此的事。
　　贺山哥哥倒完我姐的水后，也会把我的杯子拿走，然后我姐就顺其自然的把这事交给他了。
　　我感觉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想起来了，我爸也是这样对我妈的。

　　我姐吃的挺快，在我还在等待培根卷金针菇烤熟的时候，我姐就放下碗筷了。她吃的也少，怪不得瘦。
　　“我出去呆会，这儿闷，你吃着。”她拍了拍我的肩，然后绕过我走了出去。
　　贺山哥哥也跟着出去了。
　　罗淇姐姐和卫衡宇哥哥还在大快朵颐，他们招呼我说我等的培根卷金针菇熟了，能吃了。
　　我有点好奇的回头看了眼。
　　他俩一前一后的身影到店门口就停住了。
　　我姐身高好像有170多，已经很高了，但贺山哥哥更高，他们并肩的时候，贺山哥哥还比她高出一个头多。
　　我姐脸上有笑，贺山哥哥也有。
　　她熟稔地把手伸进了贺山哥哥的裤子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她微微低着头叼烟，在点火。贺山哥哥朝她侧了侧，帮她挡风。我姐点完烟就把烟盒扔给了他，然后他也分出一支点上，我姐忙着吐出第一口烟，没空帮他挡风，他点了好几次才点上。
　　我姐蹲了下来，他们两个人，一站一蹲。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对方，只是吞云吐雾。
　　我震惊我姐抽烟这事。
　　我像是发现了我姐的大秘密。
　　直到罗淇姐姐问我：“看什么呢？再不吃凉了。”
　　我夹起筷子把培根卷金针菇往嘴里塞，晚了，已经凉了，肉变得有点老了。
　　我仍然回头看了眼门口。
　　我姐变得真陌生啊，我从前看见的她，是在晚宴上温婉大气的许氏，是在家安静如斯的大小姐。只有在这，在和她的朋友们在一块的时候，她才是我姐许迦。
　　我喜欢我姐这样。

　　饭钱是贺山哥哥去结的，我姐一直等在门外，我看到她的眼神着在贺山哥哥身上。
　　她手里还夹着一根烧到一半的烟，斜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贺山哥哥拿出手机，扫码，结账。
　　那个眼神，我读不懂。
　　贺山哥哥付完钱，朝我们走过来，他一手拿过我姐落在店里的手机，一手牵过我，问我饱了吗。
　　我点点头。
　　贺山哥哥牵我时候和我姐牵我的感觉不一样。虽然一样都能摸到清晰的骨节，但贺山哥哥的手更有力，而且他更高，我的手要抬高才以至于不让自己看上去是被拎着走的。
　　我姐在我走过去时候掐灭了烟，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的烟味，烟味倒也没有那么难闻。
　　“还去哪不去？”罗淇姐姐擦着嘴问，她看看我又看看我姐，低下身对我道，“你困不困？”
　　这才刚七点多，我没那么早困。
　　“打球啊，”卫衡宇哥哥挎着贺山哥哥的肩膀，“刚蔡明也给我发消息，在这附近那个体育馆。”
　　贺山哥哥没说话，看向了我姐，于是我们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姐，三大一小，齐刷刷的。
　　“看我干吗？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