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虎》冬瓜茶仙人

5、第 5 章

　　十年前就有传闻，沿江的下水街一带都被划到了旧城区改造的范围里，当时这片儿的街坊都以为要发达，天天晚饭后就扎堆儿商量组团买哪套学区房哪个牌子的好车，连团购讲价的代表都定好了，拆迁的风却至今都没吹到下水街。
　　所以十年后的下水街看起来更沮丧破败了，仿佛一块镶在窗格最角落的旧玻璃，纵横交错的小路像玻璃上密密麻麻的裂痕，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皱眉，感觉这玻璃下一秒就要碎了一地。
　　江知早却挺喜欢这里的。
　　它跟在那两只黑白双煞身后，灵活地跳过一家又一家的门槛，时不时扭头瞧一眼门槛后的热闹——虽然今天是工作日，但下水街的大部分居民跟朝九晚五都没什么关系，打孩子的、婆媳摔碟子摔碗的、甚至还有在家里装神弄鬼跳大神的，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它前头两只野猫对这些市井日常就没什么兴趣，领着江知早七拐八蹿，最后来到江边一个荒废多年的小码头上。小码头中间是一棵不大不小的榕树，榕树上缠着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红布，榕树下紧挨着树干还有几个香炉，一间小小土地庙冲着江面。
　　几只野猫闲散地趴在树下乘凉，看到江知早它们过来，只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权当打招呼。
　　直到黑白双煞把那个丑包袱扔下地，它们才一哄而上。
　　“哎哎哎！”江知早连忙挤进猫群里，费劲吧啦地抢出一根鸡肉条，巴巴地跑到土地庙边上。
　　“老大老大！”江知早围着庙转：“我带了礼物来！”
　　“嚷嚷什么呢。”一个声音从庙顶传来，江知早仰头，看到一个小萝卜从庙顶探出头，绿油油的萝卜叶被风吹得动了动。
　　“鸡肉干，你吃吗？”江知早原地蹦了一下。
　　这小萝卜连同萝卜缨子也不过巴掌长，跟人参似的长了四肢，但比人参饱满水灵很多，也没那么多皱纹须子，是一个看上去水头很好的嫩萝卜。
　　“我不吃这些俗物。”萝卜慢吞吞地从土地庙顶上爬下来：“小老虎，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江知早见萝卜不吃肉干，就凑过去蹭蹭它：“可是我外甥来找我了。”
　　“那你就跟它回山里去。”
　　“我不想回去。”
　　“不回去，留在这儿做什么？”
　　江知早眨巴眨巴眼睛：“老大，你收我做徒弟吧，我跟你学修炼。”
　　小萝卜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看向江知早，语气很是无奈：“你这孩子怎么好歹不分呢，我虽然是个土地，但现在都混成这萝卜样了，你还要当我徒弟？”
　　江知早目光炯炯：“你是神仙啊。”有正经编制的。
　　小萝卜没吭声，人模人样地叉着两条萝卜腿忧郁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土地庙。里面的泥塑神像颜色斑驳，看不出原本面目，平时十天半月也没人来进一次香火，它连显像的神力都不够了，也只有江知早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老虎还会把它当正经神仙。
　　下水街已经没多少人记得它了。
　　江知早看出老大心情不好，却不知道为什么，想了想就又把肉干往萝卜身边推。
　　小萝卜：“行了，你自己留着吃吧。我现在就是个萝卜，给肉不如给我个花盆，这树下的安置房又小又破，早就住腻了……”
　　它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江知早闻言耳朵就立刻竖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它。
　　小萝卜：“？？”
　　江知早又原地蹦了一下：“有花盆！大花盆！老大，我有很多花盆的！”
　　花盛开就是开花店的，手里什么没有，种植器材最多。
　　花盛开的东西，不就等于是他江知早的东西么。

　　花盛开还不知道自己的财产已经被宠物规划上了，他正在一边修枝一边跟江靖一说话。
　　江靖一还穿着一身公司制服，见缝插针地挑唆他和宠物之间的关系。
　　虽然现在很流行在家里装宠物监控，但花盛开觉得没这个必要，所以每天出门后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的小猫在家里干什么。
　　“蛋黄其实很乖，平时不怎么搞破坏。”花盛开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大概都在睡觉吧。我听说大多数猫都喜欢睡觉。”
　　江靖一躬身俯靠在收银台边，漫不经心地说：“表里不一的小猫多了，不严加管教可不行。说不定他每天等你走了就开始作妖，开电视开空调开冰箱大闹特闹，掐着点看你要回去了就开始装乖。”
　　花盛开的动作停了一停，他感觉江靖一虽然字面上在诽谤蛋黄，但语气不知怎么的有种令人说不上来的熟稔，活像他比自己更懂蛋黄是个什么性格。
　　可是蛋黄明明是他从路上捡的小野猫，又不是从江靖一家里偷的，这人哪来的自信说这些话？
　　花盛开没顺着江靖一的话题往下走，而是转眼看了看两手空空的对方：“今天没有包裹吗？”
　　江靖一摊手。
　　花盛开：“我也没有要寄件。”
　　江靖一说：“我知道啊，但我没有你微信，想跟你说话只能到店里来。”

　　花盛开还没接话，他脚边就传出很大的吸气声，两人不约而同往下看，只见蹲在地上拆花的收银女孩儿小廖龇牙咧嘴地单手砸地，另一只手悬空举着，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血还在往外冒。
　　“划到手了？”花盛开立刻弯腰把她拉起来，小廖眼泪汪汪地看着花盛开给自己处理伤口，抬头看到江靖一也在探头看，想也没想地冲他比了个“6”的手势。
　　江靖一觉得她又哭又笑的表情有点好玩，于是冲她笑了笑。花盛开包完伤口就看到两人眉来眼去，有点好笑地问：“不疼吗，做什么鬼脸？”
　　小廖抽出手，嘿嘿笑：“不疼了，谢谢老板嘿，你们继续。”
　　继续什么？花盛开有点没接上小姑娘的脑回路，但另一头的江靖一听懂了，伸手越过柜台拉了拉花盛开的衣角，花盛开被拉得动了动，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江靖一的体格高大，本来应该很不适合做这种近乎撒娇的动作，换成蛋黄还差不多。但他的神情实在很坦然，坦然到看着这张脸，会让人忍不住觉得对方做出什么事都没关系的程度。
　　“所以加个微信呗，老板。”坦然的江靖一说。

　　江靖一的头像是一张树林照片，微信名是“jiang-7”，一条朋友圈也没发过，从头像和名字都透露着一股坦荡荡的小号气质，但花盛开又莫名觉得江靖一不像是会开小号的人。
　　没什么依据，他就是这么认为。
　　而江靖一加上他好友之后就毫无动静，直到傍晚下班后才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花盛开刚停好车，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于是边走边看。
　　江靖一：我看到你的单子了，明天有包裹。
　　花盛开觉得有点好笑，正想回复，迎面走来一个邻居认出了他。
　　“花老板。”邻居正在慢跑，错身而过的时候跟他打招呼，花盛开也朝他笑笑。
　　“还是封窗比较好哦，二楼还是有点高的，对小猫来说不太安全。”热情的邻居回头说。
　　花盛开眨眨眼睛：“二楼？”这个邻居就住他隔壁，知道他养了只小猫，但他都把蛋黄养在一楼。
　　但邻居已经跑远了，花盛开想了想，把平时屏蔽的业主群点开，往上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看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抓拍的人技术不错，虽然离得远，但放大了依旧很高清，照片里他家蛋黄一改往日懒散不愿动弹的模样，挤在阳台栏杆的缝隙里目光炯炯地往下看，无比精神抖擞。
　　花盛开没来由地想起来今天上午江靖一说的话。
　　他说什么来着？对了。
　　表里不一的小猫多了，不严加管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