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石头》乔知了

8、第 8 章

　　最近这段时间石子青过得既快乐又烦闷。
　　用“情场得意，职场失意”来形容似乎不大贴切，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情场想通了，职场想不通”。

　　不过想不通的并不是石子青本人，而是公司的大领导。
　　而比起员工自己想不通，领导想不通显然可怕百倍。

　　作为一个半月出一次刊的学术期刊，石子青所在的期刊因为之前的封控已经严重超期了。
　　从前向来是甩手掌柜的大领导，急了。
　　他开始“恩威并施”，一边夸大家能干，一边骂大家怎么能超期这么严重。

　　每次石子青浪费着校对时间参加这种画饼大会的时候，都在默默控制自己不要翻白眼。
　　进度为什么一直推不动呢？这要从去年的国庆节之后说起。
　　过程并不复杂，在此不做赘述。
　　简而言之：公司除了石子青外唯一的校对因为和大领导吵了一架，愤而离职，从那之后，公司每个月的几十篇论文都由石子青一人完成一校和二校。

　　而当时另一个编辑姑娘和大领导吵架的原因极其好笑，只是对于某件事的处理意见不统一，大领导就气急败坏地拍了桌子，说出了让石子青终身难忘的绝句——
　　“你拎清楚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啧，资本家的嘴脸这不就露出来了吗？

　　石子青冷眼旁观着整件事情，然后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并趁机和领导商量了一波加薪的问题。
　　至于一个人被当做两个人用这件事，她在加薪之后的第二个月就优哉游哉地去医院给自己的颈椎照了张相——
　　生理曲度变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足以带来一些小小的症状。
　　例如，头晕眼花。

　　一个头晕眼花的人怎么能高强度地对着电脑校对文章呢？
　　石子青的直属上司高老师表示强烈理解，并且无比温柔地表示可以稍微降低工作强度，她自己可以帮忙接过去一部分工作。

　　至此，石子青实现了加价不加量的升级。
　　并且开始骑驴找马，计划和这个除了高老师之外烂透了的公司彻底说拜拜。

　　因此，她一直对于公司没有积极招聘新校对的问题感到发愁——
　　没有新人，她怎么开溜？

　　她开始有计划地逐渐造成期刊拖期，并旁敲侧击地在每周的例会上暗暗鸡领导再招个校对。
　　只不过，大领导一直没想通。
　　左右石子青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工作，便逆来顺受地继续做着。

　　可惜颈椎问题的借口用了几个月，变得不那么百试百灵，大领导“赶期”的疯狂要求下，石子青每天晚上开始了名为加班实为摸鱼的晚归。

　　晚归对于石子青来说，意味着绝无在下班路上偶遇席途的可能性。
　　导致石子青这段时间格外喜欢在加班时间撇嘴叹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四月中旬的时候，石子青迎来了她未来的继任者，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结果石子青更忙了。
　　除了本职工作，她还背起了带新人的重任。

　　工作忙的间隙，她还偷偷担心过万一两个新人比自己能力强，高老师更喜欢他们怎么办。
　　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她放心了：
　　公司这么变态的要求，也就是她这种已经干了一年的人能适应。

　　高老师还趁新人下班就跑，石子青还在加班摸鱼的时候跟她叹气，抱怨这届新人不好带。
　　石子青默默腹诽：要不高老师你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高老师作为一个北京人，嘴损得出神入化，检查下属工作质量的时候，一张嘴怼遍天下无敌手。
　　但着实是个非常有能力又性格很好的大好人。

　　公司里和石子青同龄的小员工们，只有石子青不怕她。
　　甚至还能开着玩笑接茬：“我刚来的时候不是也一塌糊涂嘛，高老师你还一条一条在群里给我挑错。”
　　高老师也笑：“你可比他们强多了。”
　　“诶嘿，我谢谢您~”
　　“甭客气。”

　　加完今天的班，石子青暗下决心：
　　好好教新人，保证自己顺利离职。
　　毕竟有喜欢的高老师在，她并不愿意因为离职的事和公司撕破脸。

　　上班摸鱼带新人，下班看剧追综艺。
　　这样平平无奇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四月底。

　　原本大家都打着五一也因为疫情不能出京的算盘，石子青也一样打算随便在北京逛逛走走。
　　同样住在北京的姨姥姥一家还给她发微信，叫她放假了过去坐坐。
　　极度不喜欢串亲戚的石子青：不想去，没借口，没办法。

　　4月29日的时候，借口上线了。
　　这天下午，刚刚完成了十二篇论文校对的石子青偷偷摸摸地打开微博摸鱼，就看到了北京应急响应降级的消息。
　　这意味着她出京回家不用被隔离了。

　　恰巧前两天在家里碰到岳子晴，还听她抱怨五一也回不了家了。
　　石子青没有加她，又担心她还没看微博，想提醒她早点抢票，就只好在“1802”的群里发了一句。
　　“大家看到北京的应急响应降级了嘛？五一可以出京了耶。”

　　岳子晴：“！！！”
　　席途：“看到了，大家都打算回家吗？”
　　岳子晴：“刚看了一眼机票，价格飙升了好几个level，心痛啊心痛。”

　　已经放心于岳子晴看到消息的石子青：开始紧张抢票。
　　险之又险地挤进了1号候补抢票的队列之后，石子青回到微信上一看。

　　席途：“大家明天晚上应该不走吧？不如我们聚聚。”
　　岳子晴：“我可以，我订了1号早上的票。”
　　席途：“出于民主自由的考虑，我们就这么定了。”

　　石子青：“这个民主自由是不是草率了亿点点？”
　　席途：“少数服从多数，这很民主。”
　　石子青：“行吧行吧，我也可以。”

　　当天晚上，岳子晴在毫无动静的群里发问了：“我们明天去哪里吃呀？”
　　席途：“你居然打算出去吃？我就想点个外卖。”

　　石子青敢保证，隔着一个客厅的岳子晴应该和自己一样，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点个外卖而已，这位大哥下午扯什么民主自由？

　　次日晚上，归心似箭的石子青在下班时间被高老师绊住了回家的脚步——
　　“石子青，你看一下×××的文章，你校对的，图2是不是和文章里的描述对不上？”

　　石子青：Fine，就当是之前配卡那天走神的孽力回馈吧。
　　然后整个人跪得特别快：“我当时没注意，我错了。”
　　“还有那个×××。”
　　“这个也……”
　　“另一篇×××……”
　　“对不起……”
　　…………

　　高老师的漫长训话终结于一句：“这不是你的水平啊，之后看稿子注意一点。”
　　石子青一边含糊地敷衍着“好的好的，抱歉抱歉”，一边飞速收拾好东西，说了句“家里有事先走了”，溜之大吉。

　　在回家的地铁上，石子青收到了席途在群里问她什么时候到家的消息。
　　石子青：“不好意思我紧急加了个班，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到家，你们可以先点外卖，我不挑食的。”
　　席途：“[OK]。”

　　坐电梯升到十八楼的时候，电梯门开，石子青抬眼看到了一高一矮的席途和岳子晴。
　　她一定是露出了有些错愕的表情，而那一定很丑。
　　她愣了一秒钟，就低头在心里暗骂。

　　手里拎着垃圾袋的岳子晴看到她，就像快淹死的人见到了浮木，脸上立刻就带了笑容：“正好外卖到了，我和席老师下楼拿外卖。”
　　她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盯着石子青。
　　石子青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但看两个室友都要下楼拿外卖，自己直接回家有些不好意思，就伸手按了一楼的电梯按钮，和他们一起下楼。

　　到了楼下，石子青陪小岳姑娘扔垃圾，小岳姑娘凑在她耳边小小声说：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我本来是想下楼扔垃圾的，没想到撞上席途要一起下楼拿外卖，尴尬死我了。”
　　石子青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刚刚她的表情，悟了。
　　但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应和着笑笑，转了话题：“所以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不知道。”她说得非常干脆，“席途压根就没问我，自己就点完了。”
　　明显是想起来昨晚堂食提议被拒的事，岳子晴一脸“此人有病”的表情。
　　不过因为和石子青也不算很熟，表情有所克制。

　　后来想想，席途约她们吃饭的时候喜欢自己定餐厅、自己点菜的毛病，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
　　不过对于和人出去吃饭只会“不知道”“你点吧”“我都可以”三连的石子青来说，席途的这个毛病并不算大问题就是了。

　　两个女生在垃圾站附近等了等，就看到席途拎着两大袋外卖从小区大门口走了回来。
　　岳子晴看了看石子青手里拿着的饭盒包包，非常自觉地伸手打算去接席途手里的塑料袋。
　　“没事，不重，回去吧。”

　　被席途拒绝后的岳子晴明显松了口气，凑过去和石子青并肩。
　　原本也打算伸手去接外卖的石子青顿了顿，最终还是把目光收了回来，和岳子晴边闲聊边往楼里走。

　　走到单元门禁前，石子青很自然地拿起手机刷卡，帮两手都提着东西的席途拉开了门。
　　然后就听到了旁边的岳子晴发出一声惊叹：“你的手机为什么能刷门禁！？”

　　石子青“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遍，心里打鼓，不知道岳子晴会不会嘴快把自己又去配卡的事情说出来。
　　但岳子晴的重点显然不在那边，只是一个劲感慨：“安卓真好啊，我下次也要换安卓。”

　　两个女生之间能说的废话确实比较多，两人叽叽喳喳的当口儿，十八楼已经到了。
　　到家之后，石子青回屋放了包和多余的东西，卸了妆洗了脸。再回到客厅的时候，席途和岳子晴已经利索地打开了折叠桌，岳子晴正在弯腰擦着飘窗上的灰尘，席途也恰巧从屋里搬了椅子出来。

　　察觉到她走出来，两个人都抬头对着她笑，问她想坐在哪里。

　　纵然之前腹诽多次，纵然这只是一顿简单的披萨外卖聚餐，纵然她和这两个人并不相熟。
　　但这一刻，石子青莫名地、前所未有地觉得开心。

　　开心到，无论由此开始的故事多么伤人、多么离奇，回忆起那个晚上的时候，她还是希望能回到那一天、那个地方，面对那两个早已不陌生的人，再看看他们的笑容。
　　和当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