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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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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遗症这个东西是痛苦又冗长的。
在石子青的身上,它体现在疼痛不堪的下腹,以及总带着她往对面卧室走去的双脚。
席途屁滚尿流搬走的当天下午,中介就来人打开了对门的密码锁,结果收拾了一半就走了,房门也没上锁,像是专门为石子青留了条缝——
反正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来让自己跑过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的行为看起来不那么鬼鬼祟祟。
在自己被子上那份味道逐渐褪去的时候,这个房间里他的气息还是浓烈得让她晕眩。
她一寸一寸地去捡那些她留在这里的回忆,像在捡一些发臭的垃圾——
那张桌子被她放过外卖的盒子和啤酒;
他从衣柜上挂着的收纳袋里给她翻找过一根发绳;
飘窗边曾经有过白色的地毯,她坐在那里跟他讨论过男生到底能不能鸭子坐的问题,他被催着试了试,被她笑话后恼羞成怒;
那张床……
不想也罢。
她坐在床尾,蜷起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发呆。
此前,她以为和席途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大概要哭上个三天三夜,用眼泪淹没自己死得透透的爱情。
没料到真的到了这样的时候,她却只是发呆,干瞪着眼,甚至连眨眼都懒得眨几下,几个小时后猛地回过神,先发现的竟是眼睛又干又涩。
不能再在这里了。
虽然已经想好,万一从外面回来的岳子晴发现她在这个屋里,她可以借口自己正在考虑要不要搬过来。
但棘手的事从来都不是被人发现。
离开前,石子青环视房间,还是没有忍住,带走了他搬家时没有带走的那张灰色桌垫,还有一支白板笔、一包没有开封的手帕纸。
虚掩上门的时候,她还在笑自己,真的从捡垃圾回忆的人,变成了捡垃圾的人。
周日傍晚,几天没见的岳子晴回了家,还给石子青带了一包糖雪球。
“真没想到席老师搬家这么突然,而且搬的地方也偏,那个小区离地铁站两三公里呢。”她靠在石子青卧室的门框上,一边吃糖雪球一边和石子青聊天,“他还说他没和女朋友商量就定下了,还得哄女朋友答应一起住。”
咽下一口山楂,她“啧”了两声:“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石子青就笑呵呵地点头:“我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有病。”
说病人,病人就出现了。
席大病人在群里上蹿下跳,先是吐槽搬家好累,又文绉绉地把群名改叫“旧亭台”,说些什么“想留些回忆就不退群了”的鬼话。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撇撇嘴,在群里说冰箱里还有他的一打可乐和一瓶清酒没搬走。
“你们喝了吧。”他这么说了一句。
见半天没有人出来说谢谢,他反而变本加厉地自讨没趣:“我这次搬家匆忙,散伙饭之后再约。”
岳子晴敷衍了一句:“再说吧,先等小石头养好身体。”
“好。”回复完这句,席途没有继续在群里出现。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石子青暗暗笑了笑,刚退出微信,又看到了未读消息提示。
是席途的私聊消息。
她没点开,继续和岳子晴闲聊,并一再保证俩人之前约好要去看live的日期,自己一定养好了,让岳子晴不要担心。
送走忧心忡忡的小姑娘,躺在床上解锁手机,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了。
磨磨蹭蹭地打开微信,是那个恬不知耻的人虚伪的客套,说什么大家以后还是朋友,以后她搬家的时候可以找他帮忙。
“瞧席老师这话说的,我也不缺朋友,到时候就不麻烦你了。”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
“百年好合。”
本想能安生打会儿游戏了,却没想到这人一个语音通话顶了进来。
她接通,装作不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住:“怎么,席老师半夜给女生打电话,不怕女朋友生气吗?”
“她还没搬过来。”
说完这句话,他支吾了半天,问她什么时候知道他已经和女友复合了。
石子青笑了一声。
“我和小月亮去国博的那天,席老师你记得吗?就在我第一次和你滚|上|床的第二天。”
停了停,她思忖了一会儿该用什么语气对他说更合适。
“我们在门口看到了两个快递盒子,一个是我拿起来的,上面是你填错的‘石子晴’,另一个是小月亮拿起来的,还说收件人叫‘席伯德’,是不是送错了。”
她故意停了下来。
而他果然问了:“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吗?”石子青笑笑,“是你自己说的。六月份的时候你说过,你的微信账号对你来说有些意义。”
“就凭这个?”
“还有很多。比如你周末经常一出门就是两天,是和女朋友在一起对不对?我做手术、住院的那几天,你带她回1802住了对不对?”
手机那端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口只会问一句“你怎么知道”。
石子青就笑:“我说过那么多次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味道变了,我当然能闻出来。我出院回家的那天,在垃圾桶里看到一个卸妆膏的包装盒。
“席老师,小月亮可是从来不化妆的。”
两端的人双双沉默了下来。
她在等席途开口,想知道自己这样说完,他会有什么反应。
曾经她想过好聚好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让它有个安安静静的收梢。
可他逃命一样地离开了,还高高在上地甩给她一本《亲密关系》。
无论他出于什么念头做出这样的事,其行为本身就让她曾经做过的心理建设全都成了笑话。
所以她就算姿态难看,也要把那层相安无事的伪装撕个稀烂。
难堪的沉默是全世界最难熬的状态,譬如现在石子青和席途之间这样。
半分钟都过去了,寂静的夜里传来的还是只有他的呼吸声。明明近在耳边,但隔着电流和信号,和她从前听过的有些差别。
一切都不一样了。
几天前,她可能还愿意等着他说话,可现在她不想委屈自己在尴尬中卧立不安,问了句“还有事吗”就打算切断通话。
“你等一下。”他说。
“嗯?”她又等了等,那端的人却迟迟没有什么动静。
她乐了,明白他又想说些说不出口的要求。
不想为难他了,也放过自己吧。
“我不会说的哦。”她将声音放得更轻更缓,“不会找你又哭又闹,也不会和其他人说的。”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席老师,你不需要担心。”
说完这最后一句,她敏锐地察觉到那边的人松了一口气。
偏偏他说话时还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不是这个意思。”还假模假式地安慰了两句。
石子青不想多听,笑了笑:“挂了吧,你知道我喜欢先挂电话的。”
他们之前寥寥几次通话,都是她催他挂断。这不是什么“心仪之人”的特权,她对每个人都是这套礼仪,不过此时说出来,倒有点他的专属待遇的感觉。
可这种时候,他误会与否早就不重要了。
听他说“晚安”,她就回一声,然后静静地等到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放下手机。
看看聊天记录,好漫长的二十分钟,但从头到尾,他都没问过哪怕一句——
“你身体怎么样”。
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石子青狠狠地嗅了嗅被子上淡掉的味道。
察觉到干爽的布料被逐渐浸湿,她叹了口气。
真没出息啊,石子青。
痴汉一样在对面房间一坐一天的行为终止于三天后中介终于锁上了那道门。
在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她就失去了把偷拿回来的那张桌垫放回去的机会。不能再往那间屋子里跑了,她开始盯着桌垫一看一天,却不打算把它铺在桌子上。
刚和男朋友过完六个月纪念日的韩晓北骂了她不少次没出息,让她快些把那件垃圾扔掉。
石子青没听,宝贝一样地摸了半个月之后,在上班的前一天把它卷起来,收好了。
收起来的时候,她嗅了嗅,那道香气依然经久不散。
她不知道该怎么让它停止、消失,最终叹口气,对自己说,let it go。
刚回到公司,石子青就被HR姐姐叫去填了转正申请。
重新坐下来工作的时候,她打开了请假前就在看的稿子,是个女主有意,男主有心却无情,小姑娘受尽伤害后分了手的故事。
半个月前明明也看过这个故事,现在看却格外觉得窝心。
她很难不把自己代入到女主角身上,尽管已经在心里警告了自己太多次:我们是不同的,我甚至没有得到那个“有心”。
敲了敲脑壳,她把注意力拉回男女主角前期甜蜜相处的假象上,一半灵魂时不时吐槽着“啧,渣男”“啧,这女的是个傻子”,另一半灵魂认认真真地看稿子。
和朋友们说起来的时候,她笑自己比大部分小爱豆敬业多了。
文一望被惊得舌桥不下,问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石子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来,请假在家的那段日子,她从早哭到晚,哭累了就睡下。可坐在工位上的时候,她看着电脑就哭不出来了。
日夜流泪的日子里,她反复听的那首歌也仿佛失效了,任凭容小姐再在耳边唱“快乐再光临,可惜我没能力重生”,她还是满脑子只有看稿子。
而下了班,她就开始认认真真刷剧、看综艺,专看喜剧类的,无论好不好笑都在他们设置的笑点上笑得猖狂。
和岳子晴去看live,她不顾时不时抽痛的腹部,对着台上既不认识也不感兴趣的乐队蹦得起劲。
年底,对面的卧室搬来的新的室友,是一个笑起来格外俏皮好看的女孩子,石子青认认真真地在便利贴上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有事可以找她帮忙,得到了新室友的感谢。
……
她程序化地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情,因为它们都是“应该做的”,似乎这样,她就不会为了“不该的事情”继续浪费眼泪。
可那些“不该的事请”总会找上门的。
石子青和岳子晴,不仅名字相像,连生日也只差了十一天。
时间来到一月,石子青就上蹿下跳地张罗着要做个蛋糕,为此买了一大堆材料,还千里迢迢从网上买了草莓熬成果酱。
手忙脚乱地做好蛋糕,又出去吃了顿岳子晴的家乡菜,就算是给她过了生日。
只等下周末再去吃一顿石子青的家乡菜,两个姑娘的生日就双双过完了。
没承想,周五的时候,席途发来消息,看似建议实则通知她们去吃散伙饭,甚至已经决定了地点。
更好笑的是,他没在群里说话,而是挨个私戳了两个女生。
因为有岳子晴这个共友在,石子青不打算把关系搞得太奇怪,还是回了话:“我们周日要出门过生日,没时间。”
他倒是锲而不舍:“那就周六吧。”
等了会儿,他又发来一句:“岳子晴的生日吗?还好我先来问你了,要不然还得祝她生日快乐。”
石子青在屏幕这端安静半晌,还是决定多此一举地说这一句:“小月亮的生日刚过完,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