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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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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有期望,却长期没能得到相应的满足时,人是极其容易怀疑自我的。
才在半年前还在经历高强度学习的越陵本以为自己对这种情况已经麻木了。可现在,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在当时的努力还是能够得到一些回馈的。不像现在,她不论如何让自己尽快往前走,仍不觉得自己移动了多少。
一时间什么怪异的、灵异的念头都在往越陵的脑子里窜。她试图用唯物主义纠正自己的思维方向,尝试估算出自己和傅朗的距离——以她走路的速度,平地上两个小时,不考虑休息时间和疲劳后下降的速度,大约也能走个10公里。洞穴内地形复杂,前进困难,这个距离会大大缩水。可这个数字上的距离如今却已足以让越陵有一种看不到头的感觉。
休息暂缓时,她用对照地图来判断自己的位置,说服自己她是切切实实地在往里走的。
终于,在几近4个小时候,越陵看到了傅朗。杨波将他安置在一片相对平缓的地方,用背包和衣服垫高了他的脑部。他的身下垫着睡袋,身上盖着毯子等物,一切都在试图保留住他的体温。他的头上是一片乌黑的的血污,看起来很吓人,但血显然是已经止住了。但那些血污底下的皮肤是苍白,毫无血色的。
越陵的心猛地震了一下。她手脚并用,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伤者的身边。靠近后,那苍白的皮肤在头灯强烈的光芒下更显透明,触碰上也几乎没有温度。
就在越陵在惊恐中犹豫自己应当是探鼻息还是直接摸脉搏时,或许是强烈的光芒刺激了傅朗,因受伤而躺倒昏迷的男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他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了两个沙哑的字:“杨波?”
“杨波正在找救援。”回应着傅朗仿佛全是气声的语句,越陵的声音也彷如耳语,饶是如此,她的声音仍能明晰地传达过去,“我叫方知繁,也正好在百褶洞里。考虑到效率问题,我让杨波出去求救,我暂且来陪你。”
傅朗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消化这些消息,然后,他疲惫且虚弱地笑道:“谢谢你。”
越陵已经将头灯摘下,放在一旁充当光源。她试图检查一下傅朗的伤势,但这里的条件太恶劣了,此时的傅朗也还神志清醒,与她能够正常交流,越陵最后放弃了冒险检查的打算。只是将将加热贴贴上了傅朗的核心位置,帮助他保持体温。要算的话,她绝不是健谈的人。可事到如今,她必须时不时地与傅朗说几句话,测试对方的反应。同时,她还需要控制,不让傅朗说过多的话消耗体力。
其实越陵自己也很疲惫了。可那份来自救助眼前这个受伤的可怜人的信念支撑着她,令她如同在做清醒梦。她将那些骇人的血污擦干净,换来了傅朗的一声谢谢。越陵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因为傅朗的头骨似乎并没有凹陷,刚才那些吓人的血是被头盔的碎片划破了头皮。看起来,他伤得比越陵第一眼印象的要轻许多。
傅朗的体温似乎在恢复,而有人陪伴令他的精神压力也大为缓解。为此,傅朗还与越陵说起了玩笑话:“你简直就像是我躺在坟墓里时被塞进我手里的钥匙。”
越陵没能听懂这个笑话。于是傅朗又断断续续,说几句便停一停、缓一缓,坚持为越陵解释了这个笑话:“你不知道吗?也是,你还年轻,或许还没有去了解过一般下葬的程序。大家的棺材被送进墓室后,关上门,隔绝生死。但以前医疗条件不那么好的时候,经常会有假死的情况。为了防止假死的人被关死在墓穴里,人们就会在他们的手里塞上一把钥匙。这样,如果他在黑暗中醒来,便还可以回到生者的世界。”
这是一个有点渗人的“笑话”。但傅朗说得很诚恳,很平静。越陵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风俗,毕竟推行火葬久矣,又哪来那么多墓穴呢?但她也能理解傅朗说这一段只是想要表达对她的感谢。
这让越陵越发想救他。
傅朗已经独自在这里带伤待了五六个小时。杨波走时是为他留了灯的,可当时的傅朗被自己的理性说服,关闭了光源,就那么躺在黑暗中猜测救援与死亡哪一个先来临。但没想到,更早到来的是个年轻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无法将他带出洞穴,但他带来了一些希望,一些陪伴。
傅朗恍惚地想着,他一直这样躺着,也不便移动,因而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可光从声音和零星出现在视野中的那副模样判断,她可能比自己的学生们都还小一点。一想到这里,傅朗那副虚弱的受害者的体魄里便生出了一丝责任感。在越陵断断续续的念叨里,傅朗打断了她:“把灯关了吧。会怕吗?”
越陵立刻明白了傅朗的意思,立刻关了灯节约电力:“我不怕。你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睡一下吧。我会陪着你的。”
“那就麻烦你了。”傅朗也确实很疲倦了。
黑暗中,越陵也靠在一旁石头上试图回复一下紧绷的精神,却始终放松不下来,觉得心慌。她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但当她掐亮自己的腕表,却发现只不过过去了几分钟。
焦躁中,越陵不经意地碰到了将傅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这种柔软的触感令越陵又将心定了定。
虽然有点折磨人,但越陵尽量在一个多小时左右的时间就试图与傅朗交谈一番。傅朗只是很疲倦,倒也还很容易唤醒。这让越陵放心了一点。但帮傅朗吃东西又成了难题。她本是想让傅朗的上半身抬起来一些的,可傅朗的头一动,便发出了痛苦的声音。于是越陵又不敢动了。
“一点点来吧。”傅朗还反过来安抚越陵,“反正我们有很多时间。”
越陵最后也只给傅朗喂进了一点巧克力与水。傅朗头疼得难受,再多便吃不下了。越陵又怕傅朗的能量供给跟不上,只得每次叫醒傅朗,都试着给他喂一点吃的。
傅朗的态度很平和。明明受伤的人是他,但他似乎比越陵更加镇定。越陵期限很是佩服,再想了想,觉得这就是阅历与经验的差距,心中也安定了一些。只不过,时间久了,越陵再也憋不出什么话题来了。于是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她又多了一丝尴尬。
越陵甚至还想过聊一聊自己的父母。可她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尚在纠结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母亲,而父亲更是谜团重重。如果能够离开洞穴和领头人他们汇合上了,倒可以再尝试一下聊一聊方知繁的事,看他是不是存在于求生系统。
但对傅朗就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越陵怕自己一开口就是一堆荒谬的屏蔽词。
就在越陵尚在自己的思绪中苦苦挣扎时,傅朗动了。越陵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久卧后最自然不过的活动身体,但没过两秒,越陵便意识到傅朗的动作太过剧烈了。
是痉挛!
越陵来不及开灯,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物件,情急之下只得将手塞进了傅朗的嘴里。她倒是还算灵光,送的不是手指而是掌缘,但仍是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越陵心中反复说服自己,只要离开副本就算是整只手被咬下来了也能痊愈。但如果这时候傅朗咬伤了自己,却很可能因此受重伤甚至导致窒息。
越陵也顾不得傅朗的伤势了,她一只手被傅朗咬着,其余的肢体一齐用力,将傅朗死死地压在毯子中动弹不得。痉挛中的傅朗力道很大,越陵虽不算是瘦弱的女孩子,但也不怎么壮实,借着体重压制傅朗仍有种稍一放松就会被傅朗掀翻的感觉。
痉挛持续了一阵,傅朗平静了下去。越陵已是一身汗,手脚因长期用力而不住颤抖。她平抑了一下呼吸,补充了一点水份后,摸开了头灯的开关。霎时灯光雪亮,刺得越陵大脑一片空白。恢复过来后,越陵就见傅朗嘴角淌着血,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越陵吓坏了。但很快她就发现那是自己的血。
傅朗被越陵的血呛到了,越陵趁着他自主抬起一些身子将他的头部垫高了一些。这一次叫醒傅朗花了越陵一点功夫。为了不让傅朗本就极紧绷的精神再添什么负担,越陵在傅朗睁开眼前将灯关了,然后照例喂了他一点水和食物。
两人又简短且随意地聊了几句。越陵明显感觉到不对,傅朗的应答速度慢了许多,反应迟缓。虽然也能用疲劳解释,但结合刚才的痉挛,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越陵又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傅朗。傅朗显然吃了一惊,并没有自己身体痉挛的意识。他赞同并感谢了越陵的判断。现在,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祈祷痉挛并非是因为傅朗的身体内部在大出血引起的电解质紊乱引发,而只是因为久卧导致血液循环不畅。于是在越陵的帮助下,傅朗忍痛翻了一个身。越陵又将背包垫在傅朗的身后,帮助他侧躺。
完成这些事后傅朗就合上了双眼。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头部更是涨得快要裂了。他没有隐瞒自己的感受,但也不希望徒增对方的烦恼。其实他也在怕,理智上他不想让越陵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学生陪自己死在洞穴里,让她离开自己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情感上,他又不得不寄希望于杨波找救援的动作够快,那样他的身边就会有人陪,那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被放弃了。
在这份煎熬中,傅朗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飘离。
越陵也很累。光是压制了一次傅朗的痉挛,越陵就有种浑身脱力的感觉。她也顾不得电力剩余的问题了,待傅朗睡着后她便再次打开了头灯,用光去驱散自己心中的恐惧。她又将包里的毛巾卷成条,随时准备在傅朗再次发作的时候塞进他嘴里。
然后,她也忍不住合了一会儿眼。高度的精神紧张下,她的体力也有极大的损耗。只是为了万一,她就靠在傅朗的身边。
唤醒她的是傅朗的又一次痉挛。
当越陵睁眼时,傅朗在抽动中已然是面部绛紫。他的口角漫出带着泡沫的白涎,牙关紧咬,丝毫不给越陵往里面塞毛巾的机会。越陵一时间是手足无措的,只能继续旧法,尝试用自身的体重固定住傅朗的身体以免他让自己受伤。一番可怕的抽搐后,傅朗的呼吸微弱了下去。
越陵看了一眼时间,自己睡的时间比想象要长,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
她清理了一下傅朗嘴角的血沫,好在他没有咬伤自己的舌头,喉咙间也不像有什么呕吐物堵塞呼吸。这是万幸——当然,也是因为傅朗实在没怎么吃东西。至于痉挛间的失禁……这就不是越陵现在能处理的问题了。
但这一检查,越陵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片刻后她才发现,傅朗没了呼吸。
她的手脚一下就冰凉了。
那个自己受着伤却还会和善的安抚她的学者就那么静静地侧卧着,毫无知觉。口中也不再有温热的气息往外吐出。越陵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她是第一次真的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与其说是惊吓,倒不如说被死亡本身所震撼。但很快,越陵便发现傅朗的眼皮动了动。
还有救!
温度一瞬间就回到了越陵的四肢。她立刻将傅朗放平,掀开为他保温的毯子,反拉了自己的手掌,重重地往傅朗的胸腔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