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招娣（2） ...
-
8岁
8岁的招娣上小学一年级，她还是会在每年暑假见到那两个城里来的小姑娘，她们不再去村里幼儿园玩，而是被她们的堂哥家玮带到村里的小学。
两个小姑娘再次光鲜亮丽光临她的小学，当百卉，百伊得知村里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的时候，眼中的惊讶，招娣永远都忘不了。就连平时脾气不好的老师，也从教室里拿出平日里严格“管制”的粉笔，允许她俩在校门口的黑板上涂涂写写。课间在校园里原本吵闹的同学也突然乖巧，向她俩投去了羡慕的眼光。
招娣在那天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长大后的招娣在新闻联播中看到谁谁谁“访问”哪个地方时，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林家两姐妹去她们小学的场景。
忘不了那天的另外一个原因，是那天放学回家时，村头的一群刚看完热闹的小孩跑来朝她大喊，“招娣，快回家看看，你妈快被你爸打死了！”招娣没有从他们口中听出同情和急迫，只有兴奋。那种兴奋，是一种长期生活在无聊的千篇一律中的人，突然得知了一件能够被村里人茶余饭后谈论几个月的丑闻所带来的。
招娣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醉酒家*事件。
等到她逐渐靠近自家院子的时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家门口围了好多人，墙头上还坐着几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然后，就听到了妈妈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和村里大人的劝架声。
当招娣想要通过人群挤进去看妈妈一眼时，一只手拉住了她。那只手将她带离人群，她抬眼看到了一张黝黑精神的脸，家玮。
家玮带招娣去了他家，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给她拿了罐饮料，挠着头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招娣不需要安慰，她讨厌被同情。为什么林家姐妹得到的是保护，她得到的就得是施舍？
那天除了了嫉妒，招娣还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堪。
那天在家玮家待到了很晚，村里的好几个大妈都去看了她，给她带去了炸菜丸子，袋装小饼干，大白兔奶糖。她第一次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注，但带给她的不是开心，而是不明真相的惴惴不安。小小的一个人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但她什么都不敢问。
百卉百伊的奶奶将她带回了家过夜。进林家主屋的时候，她看到两个坐在沙发，受到惊吓哭红眼的林家姐妹。招娣瞧不起她们哭哭啼啼的性格，她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她都没哭，这两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动不动有什么可哭的。
林家奶奶给她洗了脸，洗了脚，睡前又煮了两个荷包蛋，没有让她跟林家姐妹睡在一起，而是安排她在西院的闲置房间睡下。
这是她第一次睡席梦思，软软的，身上盖着有樟脑丸香气的被子，是干净的味道。这一晚，她在不安和心事中，在一张陌生的像棉花一样柔软的床上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林家奶奶给她做了早饭后，林家爷爷负责把招娣送回了家。
杨招娣所在的村叫杨林村，村里主要是杨姓和林姓，还有几户外来姓氏。村里辈分严苛，六十多岁的人甚至管三岁孩童叫叔叔，辈分小的代表家里人丁兴旺长寿，村里叫习惯了也不觉得尴尬。林家辈分小，杨招娣家辈分大，论辈分，林家爷爷跟招娣爸爸平辈，百卉百伊得叫招娣一声姑姑。
从林家爷爷对招娣爸爸的指责声中，在招娣他爸点头哈腰一口一个“三哥”的赔不是中，招娣知道了为何昨晚她见到的林家姐妹哭红了眼，为何妈妈被打成了那样。
招娣妈妈名叫方桂枝，年轻时是邻村有名的美人，奈何家里为了给弟弟娶媳妇，将她嫁给了门风不好的招娣爸，杨志成。婚后第二年，招娣出生，是个女孩。杨志成兄弟四个姐妹三个，排行老四，三个哥哥家里都生了儿子，方桂枝生了个女儿不是戳他脊梁骨吗。带着对生儿子的渴望，杨志成给女儿起了个农村常用名，招娣。一个具有承前启后，抛砖引玉作用的女孩名字。
跟招娣同时诞生的还有村里的流言蜚语。
方桂枝长的好看，产后更是从年轻女孩变成了美丽少妇。奈何杨志成整天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抽烟喝酒打牌，一天到晚不着家。村里就开始有人闲言碎语，声称经常看到哺乳期的方桂枝带着女儿进出村头开厂房的杨顺德家。杨顺德当时四十出头，在村里开了个塑料厂，成了村里第一个开上桑塔纳的人，风光无两。但是人有了几个臭钱，就开始犯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风流成性，在村里也成了农妇们嚼舌根的话题，和其他男人羡慕的对象。
风言风语是在杨志成打牌的时候传到他耳朵里的。
当晚杨志成喝的酩酊大醉，回家第一次揍了老婆。怀有一个月身孕的方桂枝被邻居送到了医院，不幸流产。从此之后，招娣这个名字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新的成员。杨志成因为生不出儿子和爱打老婆被同村男人女人们笑话，每天更加消沉，酗酒更加严重，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出事那天刚好晌午，杨志成从牌桌上下来，回家路上远远看到妻子出门，左顾右盼后朝村口方向走去。杨志成心生疑窦，尾随方桂枝一路到了村口塑料厂，眼见妻子进入了厂房旁的平房，院里三个工人随后捂着嘴笑，杨志成瞬间知道村里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也不知道是出于男人的自尊，还是终于给自己多年打老婆找到了正当理由，杨志成拿出一根烟，狠狠抽了几口，摔到地上，骂了句娘，绰起脚边的一块砖头冲进了那间平房。
被捉奸在床的方桂枝在杨志成揍杨顺德的时候趁乱跑了出去，藏到了村里的玉米地。暴怒的杨志成随后拎着菜刀挨家挨户找老婆，扬言要杀了她。提刀进林家的时候刚好百伊百卉在睡午觉，吵醒后被院子里大喊大叫四处搜罗的杨志成吓的瑟瑟发抖，最后还是被林家爷爷骂着赶出了家门。
最后杨志成还是带着狗在村里的庄稼地找到了方桂枝，随后便是招娣放学看到的，妈妈被拖回家一顿毒打。眼看要出人命，村里人拉住了杨志成，把方桂枝送回了娘家。
从那天后，招娣再也没见过妈妈出现在家里。
方桂枝跑了，音讯全无，八岁的招娣从此失去了母爱。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招娣（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