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汇》榻榻米上的豌豆

1、招娣（1）

　　5岁

　　杨招娣5岁前的人生，从来没觉得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夏天跟着同村的孩子去长满青藻的河沟里爬上爬下。那条河在她爸妈小时候还是个活水沟，不知从什么时候，河边几户人家开始开养鸡场，夏天一到，臭气熏天，没人愿意往那儿走，久而久之，家家户户的垃圾开始一股脑儿倒在岸边。不下雨的时候河水慢慢变干，长了厚厚一层青苔，臭气熏天，雨季的时候河水上涨，鸡屎混着雨水和泥巴流到低洼处，更是村里的人宁可绕远也要避开的地方。

　　招娣跟小伙伴们喜欢顶着中午的大太阳去河边玩，虽然臭，但是他们总能在河边“淘”到好东西：没吃完的小包无花果丝儿，方便面调料包，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捡到谁家扔的没开封的过期饼干。

　　他们上树下河，谁家猫在农村茅房里生了崽子，他们甚至能在臭气熏天的茅厕里待上一整个下午，只为看一窝没睁开眼的的小奶猫。

　　招娣没什么烦恼，除了她那好吃懒做的酒鬼爹经常耍酒疯打老婆。

　　开始时，妈妈会拉着她一块跑到别人家躲躲，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收留母女俩，毕竟谁愿意睡着午觉被一个拿着刀的醉汉砸门，闯进来四处找老婆孩子呢。所以到了后来，招娣只要一看到她爸醉醺醺的回来，还没等他从门口拎起扫帚，招娣就先跑出了门。她知道，她妈妈也会找到藏身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5岁的招娣在村里的“育红班”，第一次见到了亲戚家来自城里的同龄小孩。

　　那是一对小姐妹，一个跟她同龄，一个小她一岁。两个人穿着同款的白色纱裙，带着粉色的草编帽子，手里拎着小巧的透明的包，里面装着手绢，镜子，还有一袋水蜜桃味的□□糖。

　　两个小姑娘是放假回老家，觉得无聊，被远房堂哥带到他们育红班玩滑梯的。那天，招娣从两个小姑娘口中得知，原来“育红班”在城里叫做“幼儿园”。而城里的幼儿园，每天中午不仅有好吃的米饭和白菜松肉，还有讨厌的集体午睡，老师会带着小朋友们在教室弹钢琴唱儿歌。招娣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城里的小孩可以天天吃白米饭，原来白米饭不是拌着糖精吃的…

　　当从两个小姐妹白皙干净的手里第一次接过一颗软软的旺仔□□糖时，招娣第一次发现，原来人跟人的生活并不一样。

　　带着两个小姑娘的她们的远房堂哥家玮，平时在村里张牙舞爪的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会儿也安静的守在他的两个妹妹身边，满脸骄傲，一副我带来的人我罩着的表情。

　　那天的那颗水蜜桃味□□糖在招娣裤兜里藏了好久。

　　直到晚上回家，醉酒的爸爸躺在炕上呼呼大睡，手边还躺着一把扫帚。妈妈也不在家，不知去哪里躲着了。灶台是冷的，没有晚饭。招娣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上门，从兜里小心翼翼拿出那个已经沾了灰的□□糖，放入嘴中。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她舍不得嚼，一直在嘴里含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被她爸睡梦中的一声吼，吓得一激灵将整颗糖咽了下去。为此招娣懊恼了好久，为了记住这个味道，她饿了一晚上肚子，怕馒头咸菜的味道让她忘记水蜜桃糖果的甜蜜。

　　再后来，她从大人口中得知，那两个小姑娘，一个叫林百卉，一个叫林百伊，是堂姐妹。原来长的像公主的人，名字也是好听的。那时，小招娣就想，她们的爸妈有这么好看的女儿，应该不执着于要一个小弟弟吧。爸爸也不会为了生不出儿子而觉得抬不起头，整天醉酒打妈妈吧。那是招娣第一次想成为一个城里人。

作者有话说

　　谁今天不能飞升，就注定永远沉沦 （歌德）
第一个故事线，杨招娣，一个令人心疼的倔强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