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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戴春华(下) ...

  •   我妈为了离婚同他闹了三年,直到我大学毕业才成功。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闹的——总之很成功,我妈分到了钱,也得到了自由。
      我妈离婚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她已经四十三了,正常女性在三十五岁之后就求职艰难,遑论她已经四十出头。她拉下脸面,去找曾经的同事。同事给了她一个重入医院的机会——护工。她以高级护士的身份离开,再以初级护工的身份归来。但她不嫌弃,干得很认真。用她的话来说——“自己赚钱自己端碗,吃糠咽菜都是香的!在别人碗里讨饭吃,就算是山珍海味那也是讨饭!”
      她把这个理念贯彻给我,并要求我执行。但万万没想到,我却忤逆了她的意——我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结婚。二十三岁辞职全职在家,走上了她当年的老路,然后是家畜一般被圈养的生活。直到今年,我才解脱。
      这就是我妈离婚后的生活。但她不喜欢“离婚”这个词,显得没气势,还不如丧偶好听。她喜欢用“新生”。她说结婚的女人就是投入熔炉,在火与热的炉子里锻造了几年或几十年。有人被炼成了钢铁,有人被炼成了渣滓。她说她介于钢铁和渣滓之间,所以是“新生”。
      至于我爸,他离婚后过得很好。现实不是小说,也不是经过编剧加工的文艺作品。他虽然分了一部分钱给我妈,但那仅是一小部分,对于他的整体财产来说不值一提。他成了黄金单身汉,每天都有漂亮的、年轻的、甚至比他女儿还年轻的姑娘往他身上扑。听说他包养了好几个情人,把她们都安置在同一个小区。那些女人闲暇时还会凑在一起打麻将做美容。饶是如此,他也是闲不下来的。每每应酬,就会去高级消费场所。他的身子在酒与色之中一轮一轮的磋磨,不过四十多岁,肾脏却老的像六十。补药一把一把的往肚子里塞,却再也回不去那个年轻、健康的身体了。
      以上消息都来与我妈,虽然他们离婚了,但她依然关注着他——与爱无关,只是纯粹的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如果过得不好,她会高兴的庆祝一番。如果过得好,她会气得打开衣柜,将过季的衣裳手洗一遍又一遍。这是她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环保又无害。自离婚以后的这些年,她洗了千百次衣裳,却没庆祝过一次。
      “你爸最近联系你了没?”她问,低头吹碗,汤面上的油星被吹得四散八落,脸上却带着快活的笑。
      “没啊,怎么了?”我问,同时心里“咯噔”一想。她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我爸,但凡提起,那都是会指着天骂一通。但今天她却是笑的,快活、大仇得报的笑。
      “我前段时间在医院里看见他了。”她猛地端起碗饮了一海口,也不顾汤烫得吓人,直通通地倒进喉咙里。
      “他身体不好吗?”我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是高血压还是糖尿病?他年纪大了还这么造,身体迟早会坏。”
      “都不是。”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却眉飞色舞,“是皮肤科。不是一般的皮肤科,是专门看性病那个——给他看病的那个是最擅长治梅毒和艾滋的王医生。那个老东西,肚皮都快掉在裆上了,捂着□□进去,撅着屁股出来。鬼鬼祟祟就跟做小偷一样,肯定沾染了不干净的病!”
      “哦。”我没什么惊讶,甚至有一种“终于”的感觉。他的情人遍布全国各地,各个职业,得这种病是迟早的事。
      她从嘴里吐出一小块碎骨,放在桌面,“那个老东西,宁愿把钱拿去嫖,拿去赌,也不留给你这个唯一的女儿!”
      “打住打住。”我笑着打断她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是唯一的女儿呢?他在外面有那么多女人,说不定早就有了好几个孩子。”我想起大学刚毕业那一年,我想专心考研,问他要两万块过渡一下。他拒绝了,我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一个年轻的秘书给拦在了门外。那个穿包臀裙、金色大卷发的女孩,用敌视的眼光扫了我一遍又一遍,剖析我的分毫。直到听见我说“我找我爸”的时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我被她当作情敌,当作我爸的情人之一。
      “反正你自己长记性,千万不能找你爸这样的人!升官发财死老婆,就算没死他也会想办法把你弄死!”
      我无力地笑笑,我现在这个状态,别说结婚,就连恋爱也不想再谈。我每天困倦的很,把自己像棵树一样种在卧室的床上。如果只靠空气和水分就能生存,多好。
      “妈,别说了。”我打断她的话,绞尽脑汁的想把她请出去。我的身体已经干枯了,只有回到床上才能存活。我想将自己种回床上,与我的橡胶枕头、鸭绒暖被永远不分离。
      她看着我有气无力的样子,开始掉眼泪,“我的女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才二十七岁啊,以后的日子怎么活……”
      我想帮她擦掉,但胳膊沉的跟铁似的,根本抬不起来。
      这个时候母女一同痛哭才是正常的局面,可眼泪这种东西早就从我身体里流干了。它们从我的眼眶里奔涌而出,奔向那个男人的衣襟、脸颊。他方正、富有男人气概的下颚,他笔挺、宽直的鼻梁。我怀念他的唇,第一次亲吻时的颤抖和珍惜——我会对你好的。
      他曾经这么对我保证,然后将我锁进厕所,如牲畜一般捆在马桶的水箱上。他捏着我的腰,一路往上,拂过肚皮和双乳,最后停留在脖颈处:“麦冬,你再哭——你再哭一个试试——”
      哭泣在一曲音乐中结束,一个牌友的电话将她从悲伤中唤醒。
      “去吧。”我努力地扯起嘴皮,对她笑了笑。她如蒙大赦,快速的收拾桌子、打扫卫生。
      最后,她拿起一张便签,写下剩下几顿的安排。鸡汤必须冷藏,加热后喝完,不能连续加热三次,会生成有害物质,等等等等。她写了很多。她知道这个时候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同人说话。所以她把这些安慰和关切全部变成了汉字,贴在冰箱门上。
      “我走了。”她说了最后三个字,起身离开。
      门合上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真好。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日落西山,月上枝头。日光一寸一寸的逼进屋里,照亮了地板和电视。那张被我妈扣上的照片也亮了,有一张不甘示弱的脸在相框里叫嚣。
      ——麦冬,麦冬,我不允许你忘了我。
      声音熟悉的刺耳,是与我有过四年婚姻的男人。
      ——麦冬,麦冬,我知道我没死,我永远活在你的心里。把我抬起来,我想看看你。
      我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拿起相框。葬礼后,我丢了他的所有东西,却唯独这张照片舍不得丢。不光没丢,我还去照片馆进行了修复,给它过了塑,又买了个木质相框。我把它摆在电视机上,摆在我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照片里的他还很年轻。十八岁,真是顶好的年纪。据说,他十八岁就爱上了我,至死不变。
      手摩挲过照片,仿佛摩挲在他粗糙的胡渣上。
      邬思靖,今天的鸡汤很好喝,可惜你喝不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戴春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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