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旋转公寓》莫闻山鬼

1、第一章

　　“前有因，今得果。
　　三涂苦，功德无。
　　发心愿，生净土…”

　　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身边的人一直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话术。我木讷的闭着眼睛装睡，即使顶在玻璃上的脑袋随着车辆颠簸磕的生疼，也不想跟这类传教人多产生一丝交流。

　　车停了，背起包，提着两个行李箱冲下来，外面的雨大的有些出乎意料。没有站牌可躲雨，四周像是拆迁地区，除了零星几处完整的房子外，其余遍布拆了一半留了一半的废墟。

　　掏出手机，看了看租房软件上显示的地图，确定了预约租住的房子是在这片‘废墟’的最深处，难怪租金这么便宜。

　　雨实在太凶猛了，这里荒凉的看不到一辆车，想掉头回去也有些来不及了，只好根据地图，硬起头皮沿河岸往出租屋那边跑去。

　　没跑两步，衣服鞋子已经湿透了，头发贴着眉毛扎进眼睛里，狼狈不堪。
　　祸不单行，行李箱的滑轮这个时候居然断掉了，慌忙蹲下来查看，这个箱子里除了塞的衣服，还有我的电脑，这么大的雨，继续淋着怕是要报废。

　　抹一把迷住的眼睛，脱掉外衣盖在箱子上，但这样的处理完全无济于事，就在我为自己脑子一热做出的蠢行为发笑时，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我疑惑的抬起头，一把有些变形的格子伞悬在上方，这才注意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个子小巧的女生。
　　这个女生带着厚重的口罩和围帽，身上的衣服更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藏在爬满雾气的镜片后的大眼睛外，看不到任何皮肤。

　　虽然现在的天气有些凉了，但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子吧？

　　“需要帮忙吗？”声音细软，带着些试探。

　　我赶忙站起来，想要回话，只是起身太猛，一下撞到了伞，女生也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往身侧退了一步，伞停在我们两人中间。

　　“不…不好意思，我在这边租了房子，正要过去。”可能是太冷了，场面又有些尴尬，我说话竟有些磕巴。

　　“租的房子吗？我知道了，这个地方这两年在拆迁，但拆到一半又停止了，所以附近就一个地方往外租房子，我也住在那里，”对比我的局促，女生显然大方的多，说着话往远处指了指，“沿着河边不用拐弯，一直往里走就到了，那边最大的一处院子就是租房的地方。”

　　我看着埋葬在雨里的残垣破壁，有些犯难的点了点头，心里想让女生帮忙打伞送我过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对陌生人提这样要求，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

　　“你的行李箱坏掉了吧？”就在我准备抱起箱子，继续冒雨冲刺时，女生把伞递了过来，“我要去上班，坐公交能直接到店门口，这个你用吧。”

　　我下意识的接过雨伞，下一秒女生就用手护住眼镜，迅速的跑进雨里，往我刚才下车的地方跑去，没来得及说谢谢，她已淹没在雨中，不见踪迹。

　　提起行李，继续向出租屋走去，咸湿的雨汽不断的冲进鼻腔，蚕食着我体内的温度，这场雨结束，肯定是要感冒的。

　　身侧未拆迁的房屋逐渐多了起来，但没有一间房屋灯光亮起，这片拆了一半的拆迁区，就像是被摁下呼吸机濒死的巨兽般，毫无生气。

　　这样的地方真的有人居住吗？我不禁感到困惑，但脚下依旧没有停止，一直到这段河岸的尽头，才终于看到我的目的地，只是它同我预想的样子完全不同。

　　原本我以为会是一栋同前面房子一样破旧的院落，被改造后用于出租，但事实是这个“院落”更像是一个专为出租而建造的小型公寓。

　　厚重的青灰色围墙看上去应该有三四层高，仿泥瓦的房檐下被切割出几扇逼仄的窗台，院子的门倒是十分巨大，但门的颜色沉闷到几乎同墙融在一起，只有几处细小的破裂处，裸露出门原本鲜艳的红。几处干瘪的莎草，几块破碎的墙砖，都增加它灰暗的气氛，也都在低声诉说着这里的衰败。

　　我走过去准备敲门，但看到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便打开了，大门后面的状况瞬间被我窥视到，不是我想偷看，而是院子里布置太过简单，简单到有些吊诡。

　　地面用了和墙体一样的材料铺就，虽然凹凸不平有些积水，但他们的颜色完全一致，同样灰暗的青灰色，同样的有着那种衰败感，而将这种感觉渲染到极致的，是院子正中间一颗巨大的，枯死的老槐树。

　　它的枝干密密麻麻又毫无章法，肆意割裂开院落上方仅存的空隙，如果它还活着，能抽枝展叶，定能将这片四方的天空完全遮蔽。

　　或许是因为这咸湿的阴雨天，又或许是因为我心情的沉闷，这里的情景让我的神经紧密到透不过气，就像是爱伦坡描写的濒临坍塌的厄舍府一样，整个公寓都被包裹在这晦冥昏暗的愁云里。

　　我提起行李跨进大门，简单弹去身上的水珠，将手机屏幕贴在衣服上蹭了蹭，刚准备拨通房东电话，手机却没电了。

　　四下观望，没有看到人，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询问也无人应答。

　　难道这里没人居住？或者是都不在家？不过不论是哪种情况，想借个电话的念头是行不通了。

　　将行李放在过道，正准备找个角落蹲着避雨等候，看会不会有人回来。但忽然感觉身侧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一丝微弱的鼻息声在我的周围！惊慌的转过身，惊愕的发现在大门背后的阴影处，竟藏匿着一位佝偻着躯体的老人。

　　之所以说是藏匿，是因为我方才环视四周时居然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她。

　　不是我无视她，而是这位老人不管是衣着或者裸露在外的身躯，都几近同阴影融合，唯有不同的，是她松弛面颊上那双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我很熟悉，它出现在每一位濒临燃尽的老人身上，如果不是感受到她孱弱的呼吸，我定会认为自己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幻影。

　　重重的呼了口气，舒缓方才瞬间紧绷的神经。拉起行李离开这个唯一能避雨的过道，撑起伞蹲在那颗枯死的老槐树旁边，我只想躲开这个老人，说不出原由，只是本能的害怕这种生命即将结束的氛围。

　　雨一直不停的下，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响，鞋子已经被雨水浸透。

　　我不能离开，这里的房租是这座城市最低的了，而我身上的钱，除了这里外，实在是承担不起，况且之前投出去的简历，就像石沉大海，一点回复都没有收到，再这样下去怕是只能回家了，但是家里…

　　愣愣的想着这些事情，眼睛却捕捉到水面上有只奋力挣扎的臭虫，扭动着身体想要从水坑里逃出去，但四周的雨点太过密集，水面波动不止，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其实只要我动动手指，就能将它从水里送到地面，可我不想，只是这样看着它，拼尽全力最终沉寂。

　　看完这只臭虫的命运，眼睛又开始四处搜寻，试图找到下一个能打发时间的事情。

　　突然！一个泥团精准的砸在我面前的水坑里，泥土飞起溅了我一脸，短暂的震惊后紧接着是愤怒。

　　我怒气冲冲地站起身，试图找到丢泥团的人，还没等我站稳，又一个泥团迎面飞来，我慌忙用手里的伞遮挡，伞面直接被泥团打歪，一根伞骨折断了。

　　我丢掉雨伞，准备向泥团飞来的地方冲过去，却看到站在对面嬉笑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孩，而他旁边站着一位即使是阴雨天，依旧衣着性感的中年女性，默然的纵容着他的行为。

　　“是你的孩子吗！你管一管啊！”冲着那对母子吼过去。

　　那个中年妇女却不理睬我，拉起男孩的袖子口，从我的身侧过去，径直往一边的楼梯口走，经过我身边时，那个男孩又故意踩进水坑，将水溅起，弄湿我的衣服。

　　忍无可忍，我直接走到女人的前面拦住她，严声质问：“作为家长，你可以管教好自己的孩子吗？！”

　　女人看着我，不以为然的瞥了一眼，一把将男孩推到我面前，冷淡的说：“我管教不了，这孩子你能管教你就带走。”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上楼梯，男孩看他妈妈走了，一屁股蹲进水坑，满是泥巴的手抓住我的裤子哭了起来。

　　我蒙掉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看着脚边哭闹的孩子完全不知所措。

　　“再哭就把你丢门外，赶紧滚回家去。”

　　这话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男孩的妈妈，但男孩听到这声音，赶忙从水坑里爬起来，踉跄着跑走了。

　　我顺着声音过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从对立着的另一栋楼上传来的，隔着雨水看不清楚，只觉得是一个有着稍长卷发，身着白色毛衣，有些朦胧的男生，同时我也发现，因为刚才的闹剧，四周的房间窗户上，多了许多双瞧热闹的眼睛。

　　“要不要上来避雨？”男生对我说道。

　　我是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可伞刚才坏掉了，别无选择，只得挤出一张笑脸，对他说：“非常感谢。”

　　其实换做平时，比起跟陌生人待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我更愿意在这里淋雨，只是刚才第一眼看向男生时，我顿时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这种感觉的促使下，让我无法拒绝他的邀请。

　　衣服和行李还在滴着水，我站到了男生门前时，他已经在屋内等着了，我想了想，把行李丢在走廊里，自己走了进去。

　　一进屋，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之前我是在网上看过这个里出租屋的布局，就像是日式的小型公寓一样，房间是方方正正的，卧室、卫生间单独隔出，其余地方都是客厅，可以自由布置，而这个男生的客厅里，除了一张靠在窗户前座位很深的沙发外，其余地方全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鱼缸，大小不一的堆叠在一起，不像是一个人类的住所，反而像是一间藏在破旧老街巷里的水族店，而更让我赶到困惑的是，这些数不清的鱼缸里，每一缸都只养了一尾鱼…

　　如果说他喜欢养鱼的话，怎么会每缸只养一尾？

　　这个疑问瞬间填满我的脑袋，正想开口问一问时，男生从卧室里走出来，递给我一条毛巾。接过毛巾，胡乱的揉搓着头发，算了，或许是他觉得养一尾比较好看吧，只是隐隐的，感觉除了这一点外，这些鱼缸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被我忽略掉了，可我却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

　　“姚姐应该在家的，不过一到雨雪天她就不出门也不会接电话，非常讨厌这时候有人打扰她。”男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我从头发和毛巾的缝隙偷偷看他。他现在正处于房间的鱼缸堆之中，一一查看着，除却方才雨幕中看他时的朦胧感，现在看，才发觉他是一位非常美貌的男生。是的，我能想到的可以用来形容他的词就只有美貌，尽管他是一位个子高挑的男性。之所以让我这样形容，是因为他有着迄今为止我见过最细腻、最白净的皮肤，而当他的脸映进玻璃鱼缸时，整个人像是散发出一层迷梦般的光晕。

　　可能是没有得到我的回应，男生转过身看向我，直接对上我藏在毛巾后的眼睛，我赶忙躲过去，大力的揉起头发，有些紧张的支吾道：“姚姐是？”

　　“就是我们的房东，”男生估计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收回了眼神：“衣服都湿透了吧，不过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不能接受别人穿我的衣服，所以…”

　　“没关系的，我擦一擦就好。”听出了对方的意思，赶紧接话，其实没有给衣服反倒让我觉得更舒服一点，陌生人太过热情也会有些吃不消。

　　男生不再看我，而是停在一个鱼缸前伫立着。

　　我将头发擦干，随便扫了扫衣服上雨水，把毛巾折好拿在手上准备还给他，却发现他正盯着一条有些翻肚的鱼，完全没有注意我。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玻璃缸，那条鱼有着同熔岩般炙热的红色鱼鳞与鳍，鱼尾更是像一滴散落水中的墨般灵动飘逸，是一条非常漂亮的观赏鱼，可此时此刻，这条鱼完全丧失了本有的优雅，飘在水面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水表外面的气体。

　　这个样子是缺氧导致的，如果不给它供氧的话，肯定是会死掉的，我想提醒鱼缸前的男生，但在看到玻璃上映出的面容时，诧异到有些说不出话。他的表情虽然浅淡，眼神中却能嗅出一丝丝戏谑的味道，完全没有要拯救它的意思，一直到这条鱼彻底溺毙在没有氧气的死水中…

　　也是，养了这么多鱼，怎么会不知道这条鱼现在是濒临死亡的状态？

　　忽然间，我好像意识到了这些鱼缸不对劲的地方，眼睛四处观察这些堆满房间的鱼缸，果不其然，它们无论大小形状，无一例外，全都没有安装供氧装置，而寄养在里面的鱼，似乎都在奋力挣扎着，却奄奄一息…